安东·尼尔曼:给中国朋友提个醒,留心欧美的“能源霸权”战略

来源:观察者网

2023-01-19 08:16

安东·尼尔曼

安东·尼尔曼作者

乌克兰能源专家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安东·尼尔曼,翻译/ 薛凯桓 王紫芸】

2023年已经来临,俄乌战争能不能结束以及由此带来的危机会不会加剧,成了很多人的新年预测。但欧盟领导人和欧盟主要国家当下的行动,似乎只会使欧洲的能源危机和由此产生的经济问题不断加剧:

一方面,对俄罗斯及其能源的制裁政策导致工业成本高涨;另一方面,为保持在世界经济中的主导地位,欧盟和美国之间的竞争日益激烈,欧盟从美国的政治盟友转变为技术对手,这使欧盟的未来变得扑朔迷离。

欧盟天然气市场的交易模型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欧盟天然气的交易机制。

目前欧盟天然气市场的模式是将天然气期货市场的价格形成机制置于交易平台上,以场外交易为主。这种方式俗称“枢纽式交易”。

欧盟共有十余个交易枢纽(交易所),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荷兰的TTF(Title Transfer Facility)。自2020年以来,欧洲交易所“顾客流量”(churn)指标的最高水平一直保持稳定。所谓“顾客流量”(churn),即一个交易所在一个工作日内转售一种商品的数量,该指标数值越高,流动性越强。TTF的“顾客流量”水平根据2011年欧盟天然气市场目标模型(CMRG)标准为8,根据欧洲天然气商业界的说法则为15,被视作欧盟最具流动性的交易所。

欧洲天然气出入口系统示意图

欧盟天然气市场主要有两种交易模式:一种是现货交易(一次性销售),另一种是不同期限的定期合同供应。现货价格由交易所设定,根据交易所参与者的价格预期形成,并通过指数公式将延迟滞后引入定期合同,通过计算上一时期价格的平均值,形成当前时期的合理价格,从而平滑价格波动。

欧盟定期合同价格自1960年代以来一直由石油产品天然气价格指数公式主导。2012年至2018年,欧盟委员会竞争局称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在东欧和中欧的石油产品定价公式具有非市场性质,以此为由对后者提起诉讼,双方最终达成庭外和解,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将其在欧洲的定期合同价格的80%转换为TTF报价。因此,欧俄天然气合同价格随股票价格而滞后,并消除了峰值,欧盟在一定程度上达成目标。

荷兰虚拟交易点TTF特点示例,资料来源:欧盟天然气管网协会2022年管网平衡监测报告

然而,这种基于交易所参与者预期的定价模式只会使负面影响倍加严重、能源价格愈发高涨——由于欧洲当局对欧洲最大的天然气外部供应商俄罗斯施以制裁,对欧洲天然气短缺的紧张和恐慌预期加剧。

2003年欧盟第二个能源一揽子计划之后,基于互通原则,建构起单一内部天然气市场的模型。“能源团结”意味着:向任一欧盟国家供应能源,等同于向整个欧盟或欧盟的单一内部市场供应能源。因此,在现任欧盟委员会于2019年宣布其绿色路线之前,前几届欧盟委员会的主要任务是建立天然气基础设施,确保进口天然气无论先进入哪个欧盟国家,都能在欧盟内部流动无阻。

所以,当时没有人反对从俄罗斯到德国的管道(这现在受到德国和俄罗斯的指责)。此时,欧盟天然气的主要流向未发生根本性变化,仍为由东向西。

但随后的俄乌冲突却跟欧盟的能源战略开了个大玩笑,极大改变了欧盟在天然气领域的优先事项体系:首先,欧盟加速转向绿色能源战略,制定了庞大的一揽子计划,计划内容包括建设新的“传统”天然气基础设施,以及逐步放弃直至完全禁止天然气等有机燃料。其次,欧盟将在确保能源安全的前提下,放弃俄罗斯能源,也就是说,放弃一个占主导地位的外部供应商。

这使欧洲的主要天然气流向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从由东向西的俄罗斯管道气,转变为由西向东的液化天然气,后者是在美国主导下有计划地向欧盟推销的。

然而,欧盟内部天然气自由流动的充分必要条件是互连管道网络,而该网络迄今仍未完成。管道能力的不足与储气罐的短缺将随着新的进口物流而进一步加剧,进而使欧洲工业天然气成本上涨。另外,欧洲当局还打算在2027年之前完全放弃进口俄罗斯能源,这一人为行动将欧盟的天然气价格进一步推高。

欧洲各国主要虚拟交易点,资料来源:欧盟天然气管网协会2022年管网平衡监测报告

欧洲的新计划

在欧盟宣布拒绝进口俄罗斯能源的情况下,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流或无法供应(“北溪管道”遭破坏事件彻底坐实了这种情况),或合同终止(亚马尔-欧洲管道已经实质停摆,通过波兰陆路输入德国的天然气几乎为零),或大幅减少。

随着德国作为最大天然气进口国、分销国的地位不复存在,早已虎视眈眈的欧盟诸国立即围绕“天然气霸权”展开了新一轮竞争,其中包括波兰、保加利亚、意大利、西班牙和土耳其。

这些国家有着不同的野心:波兰致力于成为进口液化天然气在东北欧和中欧的分销中心,保加利亚将眼光投向东南欧和中欧,意大利志在南欧和中欧,西班牙瞄准中欧,土耳其则侧重东欧、中欧、里海、中东和北非。

上述各国实现野心的机会也存在显著差异。波兰和保加利亚都是“三海倡议”(该倡议由美国主导,旨在于欧洲东部形成天然气网络基础设施,以美国的液化天然气取代俄罗斯的管道天然气)框架内欧盟东部“南北”垂直天然气走廊的一部分。不过,只有位于走廊北部的波兰才是进口液化天然气的直接接受者;位于走廊南部的保加利亚则无法直接获得进口液化天然气,只能通过希腊和土耳其间接获得。

欧洲天然燃气管道设施图,进口来源除了俄罗斯之外,还有北非、中东、北海沿岸国家

土耳其自称新的欧洲天然气枢纽——这是土耳其的夙愿,也是俄罗斯最近的提议。在这一方面,土耳其与保加利亚是直接竞争对手。土耳其实际上已经关闭了目前和未来由俄罗斯输往欧盟(南部天然气走廊等)的管道天然气供应,正在打开经希腊和亚得里亚海通往南欧的液化天然气通道;保加利亚也将通往东欧和中欧的通道提上日程。显然,在竞争东南欧“天然气配送中心”方面,两国各具优势、难分伯仲。

意大利和西班牙则分别试图成为北非和阿尔及利亚天然气在欧洲的配送中心。

成为欧洲新的进口天然气“配送中心”是上述各国共同的野心。欧洲国家希望形成新的天然气基础设施或扩大现有设施,以向欧洲中心(德、法)输送天然气,从而降低欧洲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

唯有建立海量的天然气存储、运输设备,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进口液化天然气的成本、维持欧洲工业的运转。因此,上述竞争者需要投入时间和金钱,以开发年久失修的欧洲天然气非管道基础设施。而根据欧盟的绿色能源战略,这种行为实际上是被禁止的。

鉴于欧洲的非管道天然气基础设施日渐废弛,经海路出口的美国液化天然气又成本高昂,欧洲的工业天然气成本无法再回到从前,这将对欧洲工业在世界上的优势地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人为危机

早在2021年夏天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开始之前,欧洲天然气价格就已经开始上涨。2021年夏天的高温导致欧洲空调用电需求激增,而可再生能源(太阳能和风能)未能满足发电所需,因此欧盟亟需天然气(可再生能源发电厂的备用燃料)来填补缺口。

当时,欧盟天然气地下储气库储量水平较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又拒绝提供超过合同义务的天然气(核心原因是彼时欧盟限制北溪1号的陆地供应并禁止北溪2号投产),天然气价格不可避免地水涨船高。这是特别军事行动开始后欧洲天然气价格飙升的大背景。

西方指责称,2021年下半年来,俄罗斯或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拒绝为欧洲提供超过合同义务的天然气,这是一种“非市场行为”。这一指控混淆了“有权利”和“有义务”两个法律术语之间的区别——实际上,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完全履行了其合同义务;之所以未向欧盟供应更多天然气,纯粹是因为欧盟在北溪二问题上政治操弄在先。何况,欧盟明明只要允许北溪二顺利运营,就能额外获得55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却禁止了这一项目,这使欧盟要求俄罗斯提供额外天然气的言论显得尤为奇怪。

正如西方自己所言,特别军事行动并非欧盟天然气价格上涨的主因。早在特别军事行动之前,西欧在天然气问题上的政治操弄就已经使欧盟天然气价格飙涨,特别军事行动只是进一步放大了恐慌情绪而已。

2022年2月后,欧洲天然气价格疯涨。第一轮价格上涨与俄罗斯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有关——欧洲各大交易所对经乌克兰的管道天然气供应遭破坏的预期增加。

第二轮价格上涨则完全是欧盟自作自受——在限制俄罗斯向欧盟供应管道天然气的情况下,欧盟仍然要以高成本填充其地下储气库;同时,交易所参与者担心管道气供应完全停止,恐惧情绪加剧。我想再次强调,欧盟的财政赤字是欧盟人为限制俄罗斯天然气供应的结果,俄罗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是迫于欧盟的人为限制才无奈减少供应的。归根结底,正是欧盟所谓“在2027年将俄罗斯的能源进口减少到零”的目标,直接导致了数轮天然气价格疯涨及供应链断裂。

西方对俄罗斯能源施加种种制裁和限制,力图以(主要来自美国的)进口液化天然气取代俄罗斯管道天然气,这是欧盟和美国的一次联合操弄——前者出于政治动机,后者出于经济动机。但是,此举的本质是以更昂贵、更不实惠、更“肮脏”的能源来取代更便宜、更充足、更清洁的能源——相较于液化天然气,俄罗斯管道天然气具有更完整的基础设施、更低廉的价格(从欧盟消费者截断价格而言)、更大的流动气量,且供应链中不包含高污染阶段。

俄罗斯和欧洲通过定期合同机制在管道天然气方面相互依存,并根据到岸价格(消费者)定价,欧盟市场是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微利市场。但对于离岸价格极高的美国液化天然气而言,欧盟市场则是一个套利市场:美国液化天然气供应可以优先流向流向价格较高的区域市场(欧洲、亚洲、拉丁美洲)以进行套利交易。在欧洲气荒的今天,美国液化天然气供应商履行其定期供应合同义务的意愿降低,转而向南亚等地供应,将天然气经由第三国转移到欧盟。受恐惧和贪婪的驱使,贸易商倾向于向气荒的欧洲出售天价天然气,并从溢价中抽取部分以支付之前合同的违约金。

双重毁灭

今天,欧洲正在遭受来自美国的双重毁灭。首先,美国切断了除乌克兰外几乎所有方向的俄罗斯管道天然气,从而使乌克兰在俄乌冲突期间也能收取俄天然气过境费,这导致欧洲失去俄罗斯能源供应、被迫转向美国液化气;同时,美国并不着力于为液化气降本降价,而是以昂贵的出口价格从欧洲牟利,并使欧洲能源短缺的局面长期持续。

欧洲政客们承认,欧盟工业竞争力的基础是廉价的苏俄能源供应,因此,美国的上述行为摧毁了欧洲工业。正如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所言,“我们能够弥补俄罗斯能源进口的损失……我们今年冬天很安全。但这是以更高的能源价格为代价的。这使许多欧洲工业部门(尤其是能源密集型部门)的竞争力受到影响。”

因此,等待着欧洲技术企业的只有两种结局:要么因各种原因退出全球市场(例如,由于能源价格上涨,大量欧洲技术企业因生产成本过高而破产);要么迁移到美国,被迫为美国经济做贡献。

为鼓励欧洲技术企业迁入美国,美国于2022年8月16日通过了《通货膨胀削减法案》(IRA)。该法案本质上是一种“金融吸尘器”,旨在通过对公司的财政补贴、对居民的税收减免,降低“新能源”领域的社会成本,以吸引欧洲资本和物质生产行业进入美国。在政治领域,美国和欧盟是盟友;但在经济领域,二者却是对手,美国此举实为“损欧肥美”,将进一步拉开美欧之间的竞争差距。

在这样的背景下,欧洲的去工业化已成为既定事实。这似乎是1944年美国“摩根索计划”(即《德国投降后的拟议处置计划》)的重现,该计划现藏于纽约罗斯福总统图书馆,其主要内容为,通过限制德国的国防工业(包括移除鲁尔区的工厂和工业设施),使其失去发动战争的能力。鉴于德国是欧盟的经济火车头,削弱德国的工业和经济实力也就意味着削弱整个欧洲的全球工业竞争力。

美国杂志《Politico》上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法国和德国打算与美国就这种“不公平竞争”进行谈判。法国总统马克龙表示,他尊重美国基于其国家利益的选择,但无法接受美国在能源定价方面的“双重标准”,无法接受美国一边维持其国内能源的低廉价格、一边以前所未闻的定价向欧洲出售天然气。法国财政部长布鲁诺·勒梅尔与总统立场一致,批评美国以“四倍于国内”的价格向欧洲公司出售液化气。

尽管冯德莱恩呼吁美国与欧盟要加强合作而非竞争,但上述谈判极可能无果而终。目前,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的主导地位已进入衰落期,由于疫情以来美国过度使用货币工具,全球金融海啸即将全面爆发,美国深陷窘境。因此,美国将击败竞争对手、恢复自身元气、应对内部问题作为当前的首要任务。在此过程中,美国不仅不会考虑其跨大西洋政治盟友的利益,反而会“务实”地以牺牲盟友为代价,保全自身的全球领先地位。

2022年12月2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到访美国,围绕美国最近出台的《通胀削减法案》与拜登展开讨论(图自AP)

特朗普时期的欧盟

2022年12月4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女士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欧洲学院对年轻外交官的演讲中,就美国产业政策可能给欧洲带来的风险,做了空前详细的阐述。该演讲无论就其地点、时间抑或性质而言都值得深入探讨。演讲内容中有四分之三与美国法律对欧盟的威胁有关,《削减通胀法案》是其关注的重中之重。

她首先指出,气候变化是全人类面临的最重大生存挑战。2019年正式定型的欧盟绿色路线是欧洲的长期战略。冯德莱恩指出,最近的许多挑战(气候议程、疫情、“俄罗斯侵略”)产生了一系列副作用,欧盟需要重新考虑能源安全原则和全球外交战略。她还特别强调了欧盟在清洁能源技术领域争夺全球制高点的野望。这一言论证实了世界能源技术的转型,也证实了欧盟、美国和中国等力量在新能源领域的全球竞争。

冯德莱恩所言证实了笔者的一个观点:所谓“清洁能源”战略,实为“能源霸权”战略的一环——特朗普于2017年6月1日宣布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后,欧盟试图借助美国暂不关注气候议程的时机,打造“适合欧洲”的竞争利基,从而在可再生氢等“清洁能源技术”领域掌握初级市场霸权,随后利用先发优势,形成一个以欧元而非美元为基础的市场,也就是说,使欧元成为该市场的储备货币,消除以美元定价的全球商品市场(包括有形和纸面期货的能源市场)对美国联邦储备系统的发行依赖。

例如,欧盟于2020年7月8日公布的清洁氢战略的关键,不是欧盟的氢产能及技术(主要是所谓的可再生氢),不是进口可再生氢的目标数量,也不是特定年份生产不同类型氢的成本指标,而是在欧元基础上形成垄断式全球氢市场的规划。

冯德莱恩详细描绘了欧盟赢得“技术霸权”后的美好愿景:“我们宣布了欧盟的绿色路线……所有世界大国中,是我们第一个宣布向净零排放迈进,也是我们第一个赋予绿色路线以法律约束力。某届美国政府不相信气候变化是人为导致的,并宣布退出《巴黎协定》;中国则大力投资煤炭。这说明欧洲已经走上了全球领导地位。我们宣布:我们不会等待,而要立即投身于正确的事情,在‘今天’为‘明天’的清洁技术投资。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终将走上同样的道路。从那时起,我们始终坚持这一方针。”

笔者在此要补充一点:冯德莱恩的讲话实际意味着,欧洲想要基于欧洲专利的环保方案、技术和欧洲“清洁”生产的全球扩张,在“未来清洁技术”全球市场上复制和扩大欧元区。

笔者还注意到,当西方(主要是欧洲)谈论此类技术时,我们通常只能看到其计划的“冰山一角”,即可再生能源和可再生氢发电技术的完整生产周期的最后部分;而“冰山的水下部分”(如欧盟的氢战略)则往往被忽视。在仅考虑当今已知的“污染物”的情况下,可再生能源和可再生氢发电技术确实属于无排放或低排放类别;但是,生产周期的其他环节(例如矿物开采、初级加工等)却可能导致气候和环境污染,而这些环节通常位于发展中国家。也就是说,在可再生能源和可再生氢的完整生产周期中,主要的排放都留在了发展中国家,这些国家被迫面对气候和环境问题,欧洲则拒绝为此承担责任。可见,欧洲的清洁能源计划完全是以牺牲发展中国家的生存基础和经济发展为代价的。

拜登时期的欧盟

随着拜登入主白宫,美国结束了特朗普时期的孤立主义,在能源战略方面奋起直追。拜登在就任总统的第一天就让美国重返《巴黎气候协定》;而现在,如冯德莱恩所言,美国再次迈步向前,通过了《削减通胀法案》以及一项基础设施和就业投资法。

冯德莱恩指出,欧盟的绿色路线和美国的《削减通胀法案》“惊人相似”:“两个足有大陆大小的大国,正在通过投资约1万亿欧元来实现经济现代化,并共同应对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挑战……这不仅是对地球的积极信号,也是对投资者的积极信号。”

但笔者还要补充一点:问题是,这些巨额公共资金将首先流向大西洋的哪一边?美国《削减通胀法案》的受益者真的是欧盟吗?

对此,冯德莱恩直截了当地表示,“美国的《削减通胀法案》可能加剧不公平竞争的风险”。她列举了“三个极具挑战性的方面”:首先,“美国优先,美国货优先”的逻辑是《削减通胀法案》的基本组成部分;第二,该法案导致美国国内歧视性的关税保护政策出台;第三,该法案可能导致不正当的“生产补贴竞赛”。

她举了一个非常具体、直观的例子:“如果您是购买美国产电动汽车的美国消费者,您将获得税收优惠;如果是在美国国内为这款汽车生产电池的制造商,您将获得税收优惠。这意味着汽车制造商在美国生产和购买零部件时可获得双重收益。此外,这可能会吸引美国关键原材料的生产商,并摧毁跨大西洋供应链。这为美国的清洁技术创造了极具吸引力的投资环境,但同时也通过重新引导投资流动影响了欧洲的清洁技术基础。关于这一后果,我们都已有所耳闻:许多制造商打算将投资从欧洲转移到美国。”

显然,欧盟也能看出美国所打的如意算盘。例如,双方都打算在2035年后禁止销售内燃机汽车,并完全转向电动汽车。问题是:谁的电动汽车将占据供应链的主导地位?可以肯定的是,美欧双方都希望在自己的领土上、用自己生产的机器制造汽车,从而为自己的公民提供就业机会、为自己的国家财政预算增加税收。

冯德莱恩还说,美国正在引入一条“新清洁技术产业”的产业链,在该产业链上,从生产端到消费端的每个环节都得到大规模的政府补贴。笔者想补充指出:美国以“金融吸尘器”的方式,将所有此类产业链“吸入”美国,落户于地广人稀、资源丰富的美国中部地区,以恢复该地区的经济实力;相较之下,欧洲内部却是矛盾重重、分裂严重,正遭遇难民潮冲击,能源情况也远不如美国优越。由此看来,在未来的新产业竞争中,欧洲恐怕会远远落后于美国。针对上述情况,冯德莱恩表示,“我们需要我们的竞争对手(指美国)对其新的激进工业政策做出合理回应。”

到目前为止,欧盟针对美国新政策的主要反应可以归结为两个“建议”:缩短可再生能源项目的批准程序期限,以及增加欧盟层面的国家补贴规模。

然而,冯德莱恩承认,与美国不同的是,欧盟的政府补贴主要以加快研发为目的,而并没有渗透到整个供应链中,以鼓励最终消费者“购买欧洲”。

此外,从财政角度而言,美国有更多机会推动工业现代化——至少美国所需承担的能源成本是欧洲人的几分之一。

与此同时,冯德莱恩却称,美国“为加强欧盟能源安全做出了巨大贡献”——欧盟可以向美国进口(价格更高、污染更大)的液化天然气,以取代俄罗斯天然气。

冯德莱恩透露欧盟正制定绿色产业法案,或与美国展开“补贴大战”

呼吁合作

冯德莱恩呼吁欧盟和美国加强合作而非双边对抗,联合起来在清洁能源市场上与中国作战。她认为,许多稀土资源集中在中国,其开采和加工主要由中国控制,欧洲的能源命脉则与俄罗斯息息相关,欧盟急需打破这种“依赖中俄”的“不健康发展模式”。

就其本质而言,冯德莱恩的“纲领性”言论属于政治表态,政治性大于现实性。欧盟政治领导人惊人的“天真”在此显露无疑:欧盟呼吁美国进行合作,幻想与美国共同抵抗中俄的经济影响;与此同时,美国却以“美国高于一切”为原则,随时准备牺牲包括欧盟在内的任何盟友,以保全其在全球竞争中不断缩小的利基市场,并延长其在全球经济中的“漫长世纪”(乔瓦尼·阿里吉的术语,指美国企图延续其经济霸权)。实际上,美国已经大量剥夺了欧盟的机会,使其沦为美国的市场和美国投资的来源地。

在布鲁塞尔演讲中,冯德莱恩的立场颇为暧昧,但显然将矛头间接指向美国:“我认为,竞争无疑是件好事……但竞争必须尊重单一的游戏规则。”

然而,事实证明,这种“单一的游戏规则”一旦不符合美国的利益,就将变得不堪一击。2022年5月12日,欧盟内部市场专员蒂埃里·布雷顿拒绝参加美国-欧盟贸易和技术委员会的会议,因为议程上的时间太少(午餐时间只有45分钟),不足以解决欧盟领导人对美国新的气候政策和《通胀削减法案》的担忧。经济竞争遵循着残酷的“达尔文法则”,美欧政治上的盟友关系并不意味着美国愿意为了欧盟牺牲自己的切身利益——在后者已沦为全球竞争“食物链”中较低环节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冯德莱恩在布鲁塞尔的演讲结束时却说:“当然,欧洲将永远做符合欧洲利益的事情。”但美国显然也会做符合美国利益的事情。在这场技术斗争中,美欧似乎不会走到一起。只要欧洲的(天然气)价格高于亚洲,美国就会继续向欧洲出售其昂贵的液化气以破坏欧洲的工业运转。美国相对较低的能源价格,以及《通胀削减法案》中提出的众多系统性补贴,使许多无法承受欧盟高能源价格的欧洲工业被吸引至美国。这再次证明了美国的自私自利与欧盟在经济政策上的一厢情愿。

哪里有什么“大西洋共同体”?只有生意,只有“美国第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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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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