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斯凯尔斯:现实情况是,有不少“海洋保护区”名不副实

来源:中信出版集团

2025-06-08 09:14

海伦·斯凯尔斯

海伦·斯凯尔斯作者

英国海洋生物学家

编者按:今年的6月8日,是第17个世界海洋日,也是第18个全国海洋宣传日。

不可否认,近些年来,全球民众对于海洋的认识和保护意识在逐步提升,相关保护措施也层出不穷。不过,现实来看,这些措施并不总是带来积极的影响,有些甚至异化成了一门生意。

比如,英国海洋生物学家、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员海伦·斯凯尔斯(Helen Scales)在其著作《海洋明天的样子》(What the Wild Sea Can Be: The Future of the World’s Ocean)中指出,“‘保护’的含义始终模棱两可。有很多研究证明,保护海洋最有效的措施是设立禁渔区,禁止捕捞作业或者其他任何采矿活动,至少在管理措施恰当的前提下如此。可现实情况是,有不少保护区名不副实,不能说完全没用,充其量算是聊胜于无”。

此外,海伦·斯凯尔斯也强调,“在为海洋的未来擘画蓝图时,必须从一开始就把每一个利益相关者都考虑在内,只有这样才能有所作为。”

观察者网刊载该书部分章节,供各位读者参考。

【文/海伦·斯凯尔斯】

海洋保护区的边界在地图上清晰可见,其主要作用是告诉人们在哪里可以合法地捕鱼而在哪里不可以。这些界线显然在现实的海洋中并不存在,海洋生物也没有区域的概念。但这恰恰让设立海洋保护区有了另一个潜在的好处。

在受到保护的海域内,动物有更大的概率活得久、长得壮以及繁育大量的后代,这种情况我们在拉姆拉什海湾的扇贝和龙虾身上已经看到了。动物成熟后,它们的活动范围或许会超越保护区,延伸到边界之外的海域;或者它们拥有季节性迁徙的习性,有能力前往更遥远的海域;又或者,有些动物的幼体过着漂流的生活,自出生起就在寻找新的家园,它们都能为生活在周边海域的种群添砖加瓦。

环境保护主义者和渔业科学家把这种现象称为“溢出效应”,他们通常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并将它看作我们应该建立更多海洋保护区的主要理由。

在某些区域推行禁渔令能让渔获的总量增加,因为鱼类的种群会变得更健康也更高产。这种理论认为,将部分渔场划为禁渔区后,虽然渔民在短期内会蒙受一些损失,但他们的损失很快就能被周边海域的增长弥补。多项研究证实保护区内的转变非常喜人,相比保护区外,保护区内生物的数量和种类都有显著增加。

然而,要证实溢出效应的存在颇为困难,部分原因在于海洋总是那么复杂多变。除此之外,就算溢出效应真能使衰退的生物种群复原,这种效应的显现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许多海洋保护区的历史并不太长。以美国为例,绝大多数海洋保护区设立的时间都不到20年。

随着保护区制度在未来几年趋于成熟,溢出效应是否会成为一种更广泛、更普遍的现象?正当科学家忙着争论这个问题时,某些端倪开始显露。

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北部的海峡群岛附近,有许多10年前设立的禁渔区,无论在这些禁渔区内还是在距离禁渔区不远的周边,盘踞于海底的龙虾都比从前多了。而在新西兰,一块小型禁渔区的溢出效应已经辐射到更远的地方:在以保护区为中心、直径35英里的海域内,平均每10条未成年鲷鱼中就有一条出生在保护区。

就连迁移能力极强、能穿越大洋的物种也开始表现出从海洋保护区受益的迹象,哪怕它们的活动范围比世界上任何保护区都要广阔得多。

2016年,时任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扩大了帕帕哈瑙莫夸基亚国家海洋保护区的范围,将夏威夷群岛西北部的海域全部划入其中,使它的面积几乎达到罗斯海南极海洋保护区的一半。为了确定这个巨大的禁渔区是否对金枪鱼种群产生了积极影响,科学家分析了自2010年起夏威夷延绳钓捕捞的渔获数据。保护区的面积扩大后,在距离保护区边界100海里以内的海域中,延绳钓渔船捕捉到黄鳍金枪鱼和大眼金枪鱼的概率都提高了。

金枪鱼既可以生活在纽芬兰的寒冷水域,也可以生活在墨西哥湾和地中海温暖的热带水域。它们每年都会洄游产卵。 2019年5月2日 可持续发展目标 资料图来源:国际海产品可持续发展基金

对数据的深入分析表明,这是如假包换的溢出效应。

越是靠近保护区边界的地方,延绳钓渔船的捕捞量增幅就越明显,这可能是因为它们刚好堵在了金枪鱼游出保护区的必经之路上,而保护区内有金枪鱼的繁殖场。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金枪鱼趋于成熟,溢出效应也越发明显。

身为过度捕捞最大的受害者,黄鳍金枪鱼的增长最为显著。这种鱼类的捕获量直线蹿升,平均每艘延绳钓渔船能比从前多捕到50%的黄鳍金枪鱼。种群数量最少的鱼类受益最大,这倒也在情理之中,保护区的设立有助于黄鳍金枪鱼的种群恢复。

帕帕哈瑙莫夸基亚国家海洋保护区的面积大得非比寻常,当你读到这段文字时,它很可能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保护区,而对保护游泳速度极快、迁移能力极强的金枪鱼来说,足够辽阔的海域似乎是它们生存的必要前提。

不过,考虑到海洋正在经历的变化,要继续作为金枪鱼的庇护所,这个国家公园的面积或许还不够大,选址也不够好。海洋变暖、氧气减少、猎物迁移,金枪鱼会不断地对变化的因素做出反应。今天这些金枪鱼繁殖和觅食的地方,再过10年、20年或者50年,可能就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海洋保护区之所以对保护区以外的海洋生物也有益,原因正是海洋生命的流动性,但这也有可能导致保护区形同虚设。保护区的边界既挡不住持续变暖和酸化的海水,也困不住因气候变化而选择迁移到别处的动物。海洋保护区应该如何应对气候危机?环境保护主义者正在努力解决这个悬而未决的难题。

物种在迁移,栖息地在转移,新的生态系统在形成,而设立海洋保护区或者划定一块限制人类进出的区域,这种做法很快就会落伍。随着海洋不断变化,海洋保护区应该是怎样的形态、我们应该如何管理保护区,以及保护区的功能应该是什么,我们对这些问题的看法也会逐渐改变。

物种和生态系统都会对气候变化做出反应,我们却出于保护它们的目的,要在它们的周围设置边界,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所以,设立保护区的方式必须更加灵活,当环境发生变化时,规划和规定都要做到随机应变。实现这一点的前提是完成必要的立法。如果建立新型海洋保护区总是需要花费几年乃至几十年打官司,那么无论我们的初衷有多好,它都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但是,眼看着现有的海洋保护区正在慢慢失效,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并不能作为我们袖手旁观的借口。因此,采取未雨绸缪的行动至关重要。

有一种想法是建立踏脚石式保护区:我们不仅要在某个物种目前所在的海域建立保护区,还要在海水持续升温后它们可能会迁往的那些海域提前设立保护区。另一种策略是,将地点固定的保护区与地点相对不固定的保护区相结合。

今天我们已经有了追踪濒危物种的手段,几乎能实时帮它们排除威胁。典型的例子是北大西洋露脊鲸。

北大西洋露脊鲸

这种温顺的海洋巨兽数量已经不足350头,其中许多都在最近几年迁移到了加拿大的圣劳伦斯湾,那是北美洲的五大湖汇入大西洋的入海口。露脊鲸的迁移与它们最主要的食物源(名为桡足类的小型甲壳纲动物)的气候性迁移有关。这导致它们进入了一个繁忙的海湾,其中许多成员被船只撞死,或者被渔具缠住后溺亡。仅在2017年,人们就发现了31头死亡的露脊鲸,而没有被人发现的鲸尸的数量可能要多出一倍。

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况,加拿大政府建立了一套追踪系统,可以根据目击报告和水听器在水下接收到的露脊鲸叫声来定位它们。此后,这套系统每天都会根据露脊鲸出没的位置发布日报,通知哪些渔场当日关闭,或者提醒船只减速。虽然这种做法代价不菲,对社会协调能力的要求也很高,但它的确能拯救更多极度濒危的露脊鲸。

海洋科学领域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设立保护区能有效提高海洋在气候变化中的恢复能力。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保护区不仅是在保护当地的海洋,也是在保护全世界的海洋。

这种想法的依据是,对海洋物种及其栖息地的保护能帮助它们更好地适应变化,让它们在危机中得以恢复。保护区应当包含更多样化的物种,因为生物多样性是抵御灾害的保证:即使有些生物消失了,其他生物也能取而代之,让生态系统保持正常的运转。生物的遗传背景也应该尽可能地多样化,从而让种群有更大的可能性适应环境变化。此外,动物的体形最好能大一些,因为体内的食物储备越多,个体就越容易在艰难时期存活下来。

虽然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些情况真能在保护区里上演,上述想法始终只是猜测,但现实中并非完全没有端倪。

2013年和2014年,猛烈的冬季风暴袭击了英国南部沿海地区的一个保护区内的岩礁,那是外形呈网状、通体为亮粉色的柳珊瑚的家。莱姆湾的海床被海浪和沉积物轮番冲刷,无论是保护区内还是保护区外的栖息地,最后都是一副破败的景象。然而,到了2016年,保护区内的粉红色珊瑚又长了出来。与保护区刚刚设立、捕捞扇贝的渔船首次被禁止进入的时候相比,这些珊瑚的恢复速度快了很多,由此可见保护措施的确提高了生态系统的恢复能力。

还有新的证据显示,海洋保护区在缓和气候变化对生态系统的影响中扮演了积极的角色。2022年,一篇回顾了两万多项研究的综述发现,那些能确保栖息地(比如红树林和潮汐沼泽)完好的保护区,也能保护海岸线免受海平面上升的影响,因为这样的保护区能把更多来自大气的碳锁在海草草甸等绿色的栖息地内。在未被拖网或者挖泥船翻动时,海底的沉积物能封存的碳会更多。

所有这些研究给人的整体印象是,它们证明了保护区能促进生物多样性,能给生活在沿海地区的人们带来更多的食物和收入。往更大了说,渔民在保护区附近的收获也会增加,足以弥补他们因为放弃一小块渔场而蒙受的损失。

即便如此,设立保护区也不总是受到欢迎。

2022年,在林迪斯法恩附近设立禁渔区的计划被取消了。林迪斯法恩是一个很小的潮汐岛,位于英格兰的东北部地区,岛上有一座修道院和一个小渔村。渔民担心自己的生计会因为禁渔区的设立而失去着落,群情激愤。林迪斯法恩的教区牧师警告说,禁止捕鱼相当于挖走渔村的心脏。

林迪斯法恩 资料图

2023年,海洋保护区成为苏格兰的热门社会话题,因为对于政府有意设立更多禁渔区的计划,渔业从业者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歧。英国很多地区的渔民都认为政府要把这些举措强加到他们身上,而且禁渔区的设立会毁掉他们所在的行业。他们的反应与当年的阿伦岛居民大相径庭,后者曾致力于通过保护岛屿周边的水域来造福当地的每一个人。

由此可见,在为海洋的未来擘画蓝图时,必须从一开始就把每一个利益相关者都考虑在内,只有这样才能有所作为。

禁止人类开发某些海域也有潜在的弊端,对于如何利用那些不受保护的海域,过分强调保护区的作用会让人产生虚假的安全感,最终做出高风险的决策。

建立世界上第一座深海矿场,从数英里深的海底采集富含金属的矿石,类似的计划正在加速推进。

人们对在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CCZ)采矿的热情迅速攀升,这是一片位于墨西哥和夏威夷之间的中太平洋海域,宽度约为2500英里,崎岖的深海海床被细沙和岩石覆盖。从2001年起,已经有10多家公司竭尽所能地购入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的海底勘探许可权,每一份许可权覆盖的海床面积约为三万平方英里,比斯里兰卡岛稍大。这些公司对一种散落在海底各处、大小如土豆的黑色岩石虎视眈眈,这种石头通常被称为多金属结核,它们含有珍贵的元素,比如钴、镍和稀土金属。

富含多金属结核的栖息地造就了一种多样性十足的生态系统,而科学家直到最近才认识到这一点。迄今为止,针对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的生物学调查已经发现了超过5000个物种,包括精致的玻璃海绵、结构复杂的海蛇尾和海羊齿、章鱼、珊瑚和多毛类。其中90%的物种都是这个生态系统独有的,科学家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它们命名。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特有的物种可能至少有8000个,这让它成为地球生物多样性的重要组成部分。

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的某些部分并没有被出售给勘探公司,而是被划成了禁渔区。事实上,这些保护区是采矿公司挑剩下的。它们主要位于断裂区的边缘,全都是采矿公司不感兴趣的地方,因为多金属结核的数量很少。可是,多金属结核少的地方,物种的数量也少,因为这些石头是构成这个生态系统的基础。多金属结核为珊瑚和海绵的生长提供了坚实的根基,为各种各样生活在石头上或石头内的微小生物提供了栖身之所。

就生态价值而言,克拉里昂·克利帕顿的保护区其实无法与那些未来有可能变成采矿区的地方相提并论。这就好比我们只保护了森林周边区域,却没有保护植被茂密的核心区域。如果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的采矿计划继续推进,那么生物数量更多、种类更丰富的海底区域迟早会被破坏殆尽。

深海机器人海底采矿想象图 图自行业网站mining review

作为许可协议的一部分,采矿公司必须在它们租下的海床内留出一部分空间,作为非开采区。然而,这种要求的依据只是些不太牢靠的假设。

有一项研究模拟了海底采矿的噪声污染情况,结果显示,三万平方英里的勘探区内不会留下一寸安静的土地。轰鸣的巨型遥控采矿机被部署到海底,铲起岩石后将它们发射出去,岩石顺着管道冲向海面,采矿作业发出的噪声能在海洋里传播数百英里远。这会干扰游经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的鲸类,因为它们非常依赖声音。虽然我们不太知道声音对很多结构精巧的深海生物来说有多重要,但我们认为有些生物会依靠水流的微弱震动来辨别方向和寻找猎物。

也就是说,即使这些动物没有直接死于采矿作业或者在翻腾的沉积物里窒息而亡,它们的生活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寂静无声的家园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喧嚣的工业区。所以,这里的海洋保护区徒有虚名,它们并不能保护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的生态系统。

也有人打算在克拉里昂·克利帕顿以外的深海区域开采金属矿,其中包括被称为“黑烟囱”的海底热泉喷口。海底热泉喷口处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它们凭借海底喷出的有毒物质赋予的能量,成为深海中最极端、最多样化的生态系统。

黑烟囱的附近生活着很多不同寻常的生物,你在地球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类似的物种,比如,会在自己的绒毛里养细菌吃的雪人蟹,部分贝壳由铁构成的鳞足螺,还有一些多毛类动物长着闪闪发光的鳞片,用来在你死我活的同类相争中保护自己。所有这些生物都很不幸,因为它们赖以为生的海底热泉喷口已经被采矿公司盯上了。

大西洋海底有一条南北走向、长约一万英里的山岭,被称为大西洋中脊。来自俄罗斯、波兰和法国的采矿公司,已经取得了在大西洋中脊的某些海底山脉附近勘探热泉喷口的许可权。同克拉里昂·克利帕顿断裂区一样,这些热泉喷口矿场也被一连串禁渔区隔开,从理论上说,在采矿的机器离开矿区前往下一片作业区域后,这些禁渔区就可以帮助矿区的生态系统恢复如初。

人们希望生态系统可以依靠这些保护区得以恢复,而实际上,挤在矿区之间的保护区很容易被噪声和有毒的沉积物云损害。除此之外,矿区生态的恢复需要以动物幼体的流入为前提,虽然年幼的动物天生就会这么做(它们可以乘着水流,漂到沿海底山脉分布的各个热泉喷口,然后在那里安家落户),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清楚不同的物种分别能漂流多远的距离,也不知道它们能否跨越矿区,安然无恙地穿过被污染的海水。开采矿石很可能会导致热泉喷口栖息地的缩减和破碎化,而这类零星存在的栖息地几乎不可能长期存在。

对保护生态系统来说,更保险的选项是完全禁止在热泉喷口区域采矿,类似的预防性措施已经在某些海域付诸实施了。比如在南极海域,南乔治亚岛和南桑威奇群岛周围的保护区一劳永逸地禁止了所有采矿活动,这项禁令保护了整个深海热泉喷口和所有栖息在喷口附近的生物,比如胸口长着红棕色绒毛的雪人蟹。

还有很多海域的热泉喷口没有得到任何保护。壳中含铁、脚上长鳞片的鳞足螺只生活在三个偏远的印度洋黑烟囱附近,而其中两个的勘探权已经被出售给采矿公司。由于未来面临深海采矿的威胁,科学家将这种海螺列入IUCN的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等级为濒危。

针对栖息在深海热泉的海螺、蛤蜊及其他软体动物的全面调查,揭示了这类动物面临的危机:全世界一共有189种生活在热泉喷口附近的软体动物,科学家认为其中只有25种不会受到深海采矿的威胁。这25个物种全部生活在不允许采矿的保护区内,包括长着光滑的螺旋形贝壳、大小与高尔夫球相当的神盾螺(Gigantopelta),还有贝壳线条精致、形似炮塔的普氏螺(Provanna),这两种海螺都跟胸口长毛的雪人蟹一样栖息在南极的热泉保护区内。

除了这25个物种,其他所有生活在热泉喷口的软体动物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灭绝风险,它们在红色名录里的等级介于易危和极危之间。如果对其他种类的动物进行类似的调查研究,想必结论也是一样:采矿会把深海物种逼上绝路。

雪人蟹

只要做法得当,海洋生物和人类就都有希望从海洋保护中受益。然而,令人担忧的是,“保护”的含义始终模棱两可。有很多研究证明,保护海洋最有效的措施是设立禁渔区,禁止捕捞作业或者其他任何采矿活动,至少在管理措施恰当的前提下如此。可现实情况是,有不少保护区名不副实,不能说完全没用,充其量算是聊胜于无。

比如法国。2022年,法国宣布超额完成了保护30%的领海的目标。

法国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领海国家,海洋国土面积将近400万平方英里。法国领海的绝大部分都不在领陆周围,比如,位于太平洋的法属波利尼西亚和新喀里多尼亚,位于大西洋的法属圭亚那,以及南印度洋上的一连串不知名岛屿,这些都是殖民时期的遗产。

在法国拥有主权的所有海域中,只有不到2%属于受到高度保护的禁渔区,而且这些管理严格的区域大多位于无人居住的亚南极岛屿附近,比如克罗泽群岛、凯尔盖朗群岛、圣保罗岛和阿姆斯特丹岛。相比之下,在法国领陆附近,只有极少数海域受到了保护。其他地方的情况与法国类似,比如,地中海只有0.06%的洋盆受到严格保护,而在大西洋东北部,这个比例只有地中海的一半。

在已经设立的海洋保护区内,现实情况甚至比上面列举的数字更令人担忧。

在欧盟国家的海域,仍有商业拖网渔船在超过50%的保护区内进进出出。从去往欧洲海域作业的船只上传的定位数据看,渔船在保护区内下网的频率比在保护区外更高。有些属于非法捕鱼,这当然需要有关部门来处理;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捕捞作业是完全合法的,因为有很多保护区允许捕鱼。结果就是,保护区内的海洋生物经常过得还没有保护区外的海洋生物好。在欧洲的海洋保护区内,濒危鲨鱼和濒危鳐鱼的种群规模比其他地方小,而当初设立保护区的目的正是保护包括这些鱼在内的海洋生物。

在脱离欧盟后,英国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尽管英国政府高喊要从欧盟收回管辖权并承诺保护英国的领海,但相关政策的推进非常缓慢。英国当局自豪地宣称,有将近1/4的英国领海已经得到了保护,但几乎所有海洋保护区都允许挖泥船和海底拖网渔船进行合法作业。英国脱欧几年后,本就多到离谱的拖网捕鱼活动非但没有减少,在有些保护区内反而增长了两倍,设立更多禁渔区的计划也虎头蛇尾。

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保护环境沦为一种政治上的权宜之计,它优先考虑的往往是政治目标,而不是真正的环境需求。这种保护虚有其表,只看重数量而不看重质量。宣布成立后便放任不管或者管理条例弱到几乎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海洋保护区越多,各国领导层忽视海洋真正困境的风险就越高;越是把海洋保护区设立在那种偏远得没人看得见或者几乎没有渔船会去的地方,它就越没有意义。

如果这些事实上未受到保护的保护区没能兑现当初的承诺,为我们带来好处,比如促进渔业的发展、改善人们的生活及提高海洋生物的多样性,相关决策者就有可能彻底放弃设立保护区的想法。

不能这样。

我们必须相信和庆幸海洋生物拥有不可思议的恢复能力,并且谨慎和有效地助它们一臂之力。只要条件允许,保护海洋的任务就应该交由那些在保护区周边生活和工作的人来主导。制订海洋保护计划需要把不断变化的气候考虑在内,而落实保护措施则需要国际间协作——如果一个物种的活动区域与多个国家的行政管辖范围有重叠,这些国家就要通力合作。

2015年,比尔·巴兰坦去世前曾写道:“设立保护区的地方需要保持荒野状态。”这位海洋保护先驱生前一直致力于寻找应当受到保护的重要海域,并且倡导在这些海域禁止任何形式的捕捞活动。他从不认为这些受严格保护的海域就是海洋生命在人类世苟延残喘乃至繁荣昌盛所需要的全部条件。

相反,巴兰坦明确表示,我们还需要靠其他手段来限制人类活动及其对海洋造成的影响,比如管制渔具和控制污染,而设立禁渔区应当是在这些既有手段基础上的锦上添花之举。

《海洋明天的样子》,海伦·斯凯尔斯 著,中信出版集团2025年5月出版

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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