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锡进对谈萧功秦:中国媒体该走什么道路

来源:观察者网

2013-11-28 07:34

胡锡进

胡锡进作者

《环球时报》总编辑

萧功秦

萧功秦作者

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

10月29日,《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先生做客观察者网,作“中国舆论的现状及媒体的责任”主题演讲,并分享其近30年的从业心得。演讲结束后,包括春秋研究院研究员萧功秦、张维为、宋鲁郑、寒竹在内的嘉宾及观察者网编辑,就环球时报的定位、民族主义、政府与民众的关系等话题,与胡锡进进行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探讨,观察者网已整理出全文,将于近日刊发!

其中,《环球时报》的定位被多次提及。演讲中,胡锡进谈到《环球时报》经常被误读,被贴上“极左”“民族主义”等标签,而在场嘉宾、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萧功秦先生也表达了有趣的同感,他承认虽然很少看《环球时报》,但却对这份报纸印象不佳。近来他的看法发生了转变,觉得《环球时报》的一些提法颇有新意和突破,不过还是有不解要向胡锡进先生提出。观察者网整理刊发萧功秦与胡锡进的对谈以飨读者:

胡锡进对谈萧功秦

萧功秦:我承认,多年以来,我对《环球时报》的印象并不佳。我觉得早期的《环球时报》比较左,似乎还具有强烈的民族主义的倾向,说得重一点,就是“逢美必反”,用阴谋论来解释一切,这种情况容易造成读者思维的简单化,多少还迎合了民间的激进民族主义。虽然市场营销很不错,我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头。一般说来,除非在飞机上偶尔看,平时《环球时报》我看得很少。

但是最近以来,我确实觉得《环球时报》确实向中间立场靠近,一些提法颇有新意与突破。例如最近贵报提出了对民粹主义思潮的批评,就很有新意与远见。你们公开把民粹主义作为一个严肃的问题提了出来,引起社会关注,并进行反思,在建国后的公共报刊平台上,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我觉得这是很理性的,很有深度的。批判与反思左的与右的民粹主义,防止广场式的煽情政治,是我们民族走向健康的理性的必要条件。

最近我还在书店里看了你写的新书《复杂中国》,偶尔翻阅到其中有句话,觉得说得很在理。你说,自由派也需要摸着石头过河。自由派是制衡保守派的必要力量,又说,任何社会都需要达成自由与治理的平衡,希望自由派对这种平衡表现出更多的建设性。我觉得这样的说法是善意的,公允的,理性而务实的,由于很欣赏这句话,我就把这本书买下来,准备仔细读下去。

刚才听了你说的这些,我觉得你的很多看法其实和我非常接近。我概括了一下你说的一些重点,你强调要实事求是,要冷静地、理性地看问题,而不要用意识形态来看问题,而且要注意事物的复杂性,你还说,要用复杂性来代替意识形态的简单化判断。这些观点我都很赞同。

在一个多元社会里,完全是一种压倒性的声音,这个国家是要出问题的。一种优势的话语压倒一切,所向披靡,变成话语专制,那是很可怕的。严复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注意到这一点。这种思潮现象之所以在中国特别容易出现,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本身多元化程度不是很高的同质性社会里,人们所获得的信息差不多,心态差不多,文化熏陶差不多,所受刺激与难处也差不多,没有多元力量彼此之间的平衡与制约,总是由一种倾向压倒另一种倾向。不是这种广场民粹主义就是那种广场民粹主义。

建国以来,大跃进运动,文革,八九冲突与风波,都是广场式民粹主义的一边倒。未来中国,民粹主义是通往民主的必须克服与超越的一道坎,所以特别值得警省。从这点来说,《环球时报》以尊重事物的复杂性为强调重点,强调理性与务实,强调多元思想之间的制衡,起了一个很正面的、很积极的作用。

另外,你刚才在发言中指出,对国家利益的看法,也不能单独从党的角度来肯定,而且应该从民族与社会的角度来肯定国家利益,这样的思考都很对,很有道理。

然而,我现在要提的一点想法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中间派对《环球时报》仍然抱有某种疑虑?我觉得,你们没有非常明确地把自己和极左派的界限划清楚。社会上确实有一些很左的人,借着《环球时报》来宣传他们的东西。这样借鸡生蛋的结果是,你们好像就代表了他们,人们感觉上似乎就是说你们就是一伙的。公众的这种感觉对于一个有抱负、有远大追求的报纸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方面,你们毕竟不同于《人民日报》,另一方面,你们也不同于极左派与极右派,你们是不是在批判激进的西化自由主义的同时,也应该与文革左派这样的思想倾向更明确地划清界限?在这些界限没有很精确定位的情况下,我觉得你要争取那么多的中间派,还是会有些问题。如果你们能明确地表现出中道的、温和的、理性的立场,我首先就会去订你们的报纸,成为你们的忠实读者。

当然,我还是要有限地说一句好话,我觉得你们迄今为止正在做的一件大有贡献的工作,那就是,你们正在让官员走出教条意识形态封闭圈。教条的意识形态会把复杂的现实简单化,而且缺乏对现实的真正把握能力。

官员要走出意识形态思维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多年来用意识形态来思考问题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性的传统,然而,你们就是不断地用一些新的语言,更切合实际、更贴近生活的话语,在拓展一些思想空间,对现实力求做出比意识形态语言更好的解释。

同样一个问题,我用这种方式来表述,既清楚又切实,不是更符合实事求是的精神吗?不是更少有副作用吗?如果我们大家不断地在这些方面开拓空间,文化的创新,意识形态的创新,就是以这种民间创新的方式,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执政党有句话,叫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从这一点而言,大家都这样做,文化创新就渐渐成气候了。

在我看来,一个有理想而且负责任的知识分子,应该有这三点。第一点,他应该重视尊重事物的复杂性,第二点,他要排除左和右的意识形态教条对他们判断事物的干扰。第三点,他应该是一个有民主、公正、繁荣、自由的方向感的现实主义者与经验主义者。

什么是真正有希望的好社会?其实,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很简明的标准,那就是社会不是越来越在思想上分裂与两极化,而是相反,原来处于两个极端的人们,越来越多地向中间靠近,中道理性越来越占上风,所谓的社会共识,只能是中道理性意义上的共识,而不是激进左派与自由派各自的共识。

当主张中道理性的人们成为社会真正的主流,中间派成为决定性的大多数,当极端派真正地陷入边缘化,那时,承载民主政治的思想文化条件成熟了。中国民主化的春天就要到来了。我希望环球时报能在发扬中道理性上,成为时代的姣姣者。

胡锡进:谢谢您的这番建议和提出的这些问题。其实您说的这些也是我们的困惑,很多人把我们归入一种民族主义的很“左”的范畴,我知道有一些很有水平的人,对我们也是这样。这个有我们自身的问题,也有舆论环境的问题,就是中国社会现在有点分裂了,舆论场分裂了,分裂就容易划线,这种划线成为一种趋势,你躲不过的。中国舆论场很有影响的报纸哪有中间派?都是标签化的,要不然左,要不然右,它迫使你这样。

我们是比较亲政府的,我们的出身使得我们不能跟政府做非常尖锐的对抗,这点我们承认。我们是有顾虑的,但我们在官方的体制内做了最大的努力,在安全的形式上尽最大可能往前走。一般人要是往前走得不好,可能就折了。但是我们总得来说做得还是比较平稳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使得我们每往前走一步,官方都接受了我们跟它的远离。

现在就是社会上对我们已经标签化,有一些像您这样的人对我们有些成见,很多人没读我们报纸,或者没读我们这几年的报纸,比如我的社论。他们总说胡锡进这家伙特别“左”。他没读我们的东西。你们得到的一些信息是通过互联网,通过别人传的,是一种口碑。我们的口碑不太好,传来传去传到你这,你也相信这东西就是这样。当你仔细一读,你发现不是这样。

但是现代人都这么忙,谁有功夫去琢磨这些东西。所以《环球时报》挺左这事就这么传了开来,标签化,唾沫化地把我们给淹了。我们在当中没有办法。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些声音并不威胁我们的生存。我们报纸在街上卖,我们的互联网办得挺好,我们整体上生存是好的。我们也在赌,赌社会民粹主义的东西、不冷静的东西会逐渐逐渐地降低。社会可能会对我们有个历史评价,会慢慢地接受我们。

就像您,慢慢对《环球时报》有了认识。社会上有很多这样的人,我们不断碰到这样的人,他们读我们报纸读得很认真,主流精英读我们报纸读得很多,省委书记,大老板们读我们报纸读得很细,非常认同我们,所以我们是有读者的。在基层群众中,也有很多读我们报纸,我们报纸之所以能卖这么多,真实地能卖150万份,完全通过市场,这是很难的。

一般的比较有名的,上海的报纸卖二三十万,三四十万,别的有名的报纸在北京都卖十几万份,像《新京报》,我们在北京的发行量就跟新京报在北京的发行量是一样的,我们全国有四十多个印点。我们会尽量努力,做到让大家理解我们,甚至用一些公共活动,做一些我们的文章,用词注意,来团结最大公约数。我们提出“最大公约数”,也总说这个词,去争取最大多数人,但是我们不能为了这一点而失去我们的原则。假如是这样,我就迷失了,最后的结果绝对不会好。

我现在做到了一点,我在报纸上说的话跟我现在在这个会上说的话,跟我在生活中说的话是一致的。这一点是非常好的。而他们有些人在媒体上说的话和在生活中是两套话,现在出了一个党八股,又出了一个“网八股”。

责任编辑:冰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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