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1日-18日，我到朝鲜参加平壤马拉松，随后进行了几天观光。大家都知道，在朝鲜旅行是不能自由活动的，极少有跟朝鲜老百姓接触的机会。大家也都熟悉在媒体上见惯的朝鲜人，不苟言笑，千人一面。但我回想起在朝鲜的8天，却有那么多人面目鲜明，哪怕没有跟我交谈过，也让我难以忘怀跟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

我们的女导游说过两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朝鲜人也是人”；“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拍这些”。她是带着不解而非质问的语气说第二句话的，除了在军事哨岗等森严地点，她没有阻止过我们拍照，尽管她第一天一上车就申明，“到了景点可以拍照，在车上不要拍，我们朝鲜人不喜欢拍照。”我的回答是：“我在中国也拍呀。”朝鲜人也是人，我拍他们，跟我拍其他国家的普通人一样。

但翻看我收集的关于朝鲜的媒体报道，却有大量图片是军人，气氛肃穆，哪怕是普通人的照片，也要注明“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快乐，充满惶恐”之类的解读。对于那些封闭的国家，我们最容易注意到、拍下来的往往是一些典型符号，如国旗、标语、政治宣传画、领袖头像、黑袍和头巾、军人、清真寺……这些图片固然给人以强烈刺激，但看过很多类似的之后，你依然无法得知，他们过着怎样的日常生活，或许政治或宗教在他们生活中占据的比例远远高于其他国家，但，毕竟不是全部。

市少年宫

市少年宫的表演是一场精心导演的戏，一名清秀伶俐的小姑娘担任我们的导游，领我们走进一个又一个房间，观看书法、古筝、吉他、手风琴、绘画、舞蹈等才艺表演。下午三四点钟，阳光透过白色窗帘照进房间，给这些少男少女们打上明亮又柔和的侧逆光，美好得像童话。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固定剧本中，也总有人能冒出头来，却未必是主角。

这个小姑娘只是伴奏，主唱另有其人，声音美妙如天籁，但我完完全全被她吸引住了，她迈前一步，头轻轻一侧，眼神往前一飘，那表情，那姿态，天生就是会抢戏的主，却是自信又清纯无比的，不是轻浮挑逗的洛丽塔。我很想知道，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过着怎样的生活。

跑马途中

朝鲜没有选美，平壤的女交警称得上是朝鲜小姐，个个面容姣好高挑纤瘦，却又没有“营养不良”感。据说用美女做交警，一来可以节约红绿灯的电力，二来可以让往来的司机心情愉悦，降低车速，减少交通事故。近年也出现了少数男交警，但颜值与女同事差距太大。作为游客，我们几乎没有在大街上自由行走的机会，只能每每从旅游大巴上抓拍，得到一堆模糊的身影。

唯独在跑马那天，我逮着这难得的机会，不惜牺牲珍贵的比赛时间，停下跟这位皮肤吹弹得破、长得跟瓷娃娃一样的美女自拍合影，她有点诧异，但也没有拒绝我，对着镜头小嘴一抿，温婉腼腆地，而在单人照里，她笑得更开心一些。（合影就不发啦:P）

金日成体育馆

跑完半马后，我坐到观众席，下方正好是颁奖礼仪小姐们的工作台。我得以看到她们的整个工作过程：把奖品高丽瓷花瓶的包装拆开，把花束准备好，直到领导人颁奖时，捧着盘子，袅袅婷婷地走到田径场上，必须得保证头重脚轻的花瓶不会摔下来。颁奖前，她们做着安静的美女子，我只能看到她们的乌黑秀发和大裙摆，在我按下快门之际，仿佛脑门长了眼睛似的，这个粉红裙姑娘抬起头来迎向我的镜头。我查看照片，每一次抬头的，都是她。

平壤地铁[荣光站]

地铁信号牌姑娘的“花样年华”。我很肯定她看到我举起相机，不慌不忙背转身去，沿着站台边缘走起猫步来……在美女如云的朝鲜，她的长相算不上出众，但她身上似乎有种跟普通朝鲜人不一样的气质，隐隐有些孤傲，高冷，被站台金碧辉煌的革命壁画映衬着，却没有肃穆感，身姿也不够笔挺，可能心里哼着靡靡之音呢。当然，地铁进站之际，姑娘举起信号牌的右臂是90°笔直的。

平壤地铁[凯旋门站]

平壤街头没有大卖场，我们被导游带去的是专做歪果仁生意的商店，标价很贵，也没有朝鲜人光顾。而朝鲜人光顾最多的，是一个个盒子一样的板房小卖店，大多是卖吃的和卖花的，也有一些卖杂物的，我们不能去，偶尔“不听话”，偷偷溜过去想买东西，售货员也不收人民币（人少的地方可能悄悄收，因为人民币是硬通货，而且黑市汇率跟官方汇率相差近100倍）。

在地铁凯旋门站“盒子”里的这位售货员阿姨画着精致的淡妆，穿着在朝鲜人中显得很打眼的红外套，证件照也是红衣服。看到我们的相机，她既不躲开，也不露出迎合的微笑，只是把脸微微转向一边，琳琅满目的货物越发衬托出她的落寞。她被困在盒子里了。

金日成广场

金日成广场相当于朝鲜的天安门广场，却比后者冷清得多，即使是在“太阳节”当天，也不比平日热闹（我们来了这里两次）。严格说，照片拍摄地点并非金日成广场，而是金日成广场前方的大同江畔，与广场还隔着两条马路和另一个广场，但依然可以无遮无挡地直视广场城楼与领袖画像，转过身，是大同江和江对岸高耸的主题思想塔，左右还有两排国旗，确实是拍照的好地方。但这两位妇女站了半天，也不见一个顾客，风很大……

当时，我只留意到照片表露的“朝鲜时尚”，和两位大妈的朴实装扮。直到此刻我突然意识到，朝鲜没有个体户，但这个摄影摊太山寨，怎么看都不像“国家工”的样子，她们也没一点“摄影师”的架势嘛，还有，她们用的是拍立得吗？还是得预约回来拿照片呢？

公园

太阳节这天早上，离开金日成广场，前往万寿台前，导游把我们带到一个公园，说是从前卖花姑娘流连的地方。公园有雕塑、假山、喷泉和盛开的杏花树，有些家庭到这里来拍照。有团友跟一个四口之家求合影，我也跟他们的小女儿自拍合影，又帮他们在一座假山前用他们的数码相机拍了家庭合照。但当我提出用我的相机再来一张时，他们产生了内部分歧，丈夫说可以，妻子说No，中学生模样的大儿子问“why”，我便没有勉强。

导游在广场上大喊着我的名字催我走，我赶紧拍下几个小女生拌嘴、小男生吃着零食旁观的一幕。

万寿台

竖立着两位领导人铜像的万寿台是与金日成广场一样重要的地标，人气却比后者旺很多，尤其在“太阳节”这一天，来鞠躬、献花、留影的市民一拨又一拨，有学校、单位组织过来，服装整齐的，有携家带口过来的，还有盛装来拍婚纱照的。

这对新人的拍摄装备有佳能单反相机和半专业的手提摄影机，摄影机上还有外置麦克风，新娘身上珠光宝气，看起来家境非常殷实。新娘的大裙摆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新郎蹲下给她摆弄了半天。

大同江畔

这天清晨在大同江畔，杏花树下的散步，是我们在平壤第二次“放风”（第一次是因为饭店位于禁停地段，我们得以下车步行几百米）。几名老人在江边垂钓，他们身旁的龙头游船即将开始运营，平壤市民和游客都能搭乘。

对面的高楼让照片看起来像任何一个大城市，是的，它是如此普通的一个场景，在全世界好多地方的江畔都能看到（一位老人脚边还放着个汰渍洗衣粉袋），普通得我一度犹豫要不要选它。但在一个特殊国家的特殊首都，或许，最普通的画面才不寻常。

电影博物馆

我们每一天接触最多的，是各景点的讲解员，其中大部分是标致的美女。电影博物馆的这位瘦削讲解员，一身中山装非常挺括，没有一点褶皱，裤腿的折痕笔直干脆，却给我瞄到裤腿上一块5毛硬币大小的补丁，用比裤子颜色略深的线密密缝上，不是靠得很近都看不出来。

金家三代都是电影迷，《卖花姑娘》是金日成写的剧本，电影博物馆竖立着他与电影主角的铜像，能拥有领袖级别的铜像，这在朝鲜大概比立一等军功还光荣。金正日也到过博物馆400多次，但讲解员当时还在上大学，未能跟领袖有亲密接触，如今他也在馆里工作十多年了，三胖同志还没来过……

看完照片，你还觉得朝鲜是个无趣甚至恐怖的国家吗？你还觉得朝鲜人都是没有主见的机器人吗？当然，这些照片和只言片语远远不足以让我们了解朝鲜人的日常，我跟几位朝鲜人有过更多交谈，我以后会另外写，但出于保护他们的隐私考虑，我不会发他们的照片。

（原文发表于微信公众号：骆仪，作者授权观察者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