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舒曼:印度是决定中美竞争胜负的关键力量吗?

来源:观察者网

2023-03-23 08:17

迈克尔·舒曼

迈克尔·舒曼作者

专注于亚洲问题的美国记者、作家

【文/ 迈克尔·舒曼 译/观察者网 由冠群】

中美日益扩大的对抗前线已从联合国大厅延伸到南太平洋岛国。但就像所有重大地缘政治游戏一样,某些国家对美国利益的影响要更大,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印度。

作为亚洲又一个新兴大国,印度可以成为本地区乃至世界范围内平衡中国影响力的重要力量。所以,华盛顿一直在不遗余力地讨好新德里。乔•拜登总统有众多宏伟的计划,想通过实施一系列外交、经济和安全举措来巩固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地位(印太地区包括南亚、东亚和西太平洋)。至于这些计划能否成功,印度将发挥决定性作用。

但美国能否获得印度的支持尚不得而知。在历史上,两国关系曾因缺乏互信和意见分歧而受损。

这一后遗症至今仍在影响两国关系,但对两国关系影响更大的是印度外交政策的反复无常。自1947年建国以来,外交政策一直是印度标榜自己世界地位的主要工具。印度领导人前一刻似乎要与华盛顿结盟,后一刻就又开始自行其是,有时还与美国的敌人相谈甚欢。

出于意识形态理念和现实利益计算的双重推动,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一直在奉行极端独立的外交政策。

这使得印度成为全世界最摇摆不定的国家,就像全球地缘政治版图上的宾夕法尼亚州或佐治亚州(译注:宾夕法尼亚州或佐治亚州是美国大选时的摇摆州,即该州选举结果既有可能支持民主党又有可能支持共和党)。印度会倾向哪一边,印度何时以及为什么倾向那一边,将有可能决定是美国还是中国主宰亚洲,以及谁会在世界范围内占有优势。就像美国最不稳定的摇摆州一样,新德里的反复无常也是令人焦虑不安的一大不确定性。

美印关系从一开始就在友好和敌对之间摇摆。1949年10月,哈里•杜鲁门总统派遣其专机“独立号”去迎接当时身在伦敦的印度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并在他抵达华盛顿时亲往迎接。在这位印度领导人首次正式访问美国之时,红地毯待遇表明杜鲁门政府急于赢得他的好感。作为一名坚定的民主主义者和发展中国家的英雄人物,尼赫鲁是一位至关重要的客人——美苏竞争日益激烈之时,尼赫鲁正是美国急需的朋友。

尼赫鲁访问美国

尼赫鲁似乎也给出了回报。在向国会发表的讲话中,他指出,鉴于两国有着共同的政治价值观,“两国之间的友谊与合作是……水到渠成的。”然而,分歧很快出现。当国务卿迪安•艾奇逊在家中接待尼赫鲁时,他邀请尼赫鲁“畅所欲言,指出国务院任何错误或无益的行为。” 于是,尼赫鲁持续教导他,直到凌晨一点。当艾奇逊对共产党接管越南表示担忧时,尼赫鲁说,按这位国务卿的记载,美国的立场“是错误地借用了以往的东方或欧洲经验”。对是否承认之前几天刚成立的共产党中国政权,两人也意见不同。后来,艾奇逊形容尼赫鲁是“他认识的最难打交道的一个人”。

两国的主要分歧是在世界观方面。随着冷战开始,美国人期望尼赫鲁站在他们一边。而尼赫鲁认为,将世界划分为相互竞争的集团本身就是危险的。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发表演讲,将印度的一大外交政策目标描述为“追求和平,但不是通过与任何大国或大国集团结盟的方式,而是以公正立场对待每一争议问题。”他继续说道,“将世界分成两个敌对阵营,这一过程本身就加剧了这一做法(一直)寻求避免的冲突。”

印度议会议员、前外交国务部长沙希•塔鲁尔解释说,尼赫鲁的想法植根于印度被英国殖民统治的经历。“在长达200年的时间里,另一个国家代替我们在国际舞台上发表意见,”他告诉我。“尼赫鲁在冷战期间完全不愿加入某一联盟的一个原因,正是因为他不想将印度的言行独立性抵押给别国。”

随着冷战的推进,美印分歧加深。华盛顿采取了“非此即彼”的态度,这让印度看起来明显不可靠,并促使美国决策者选择印度的死敌巴基斯坦作为反苏伙伴。

尼赫鲁也不愿屈从于华盛顿。他坚持某些原则,这使其成为1961年不结盟运动中的杰出人物。他对印度的未来有一个愿景,即凭借自身的力量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国,并代表众多刚摆脱殖民统治的新兴国家。在这方面,美国既是合作伙伴,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印度和美国没有意识形态上的分歧,”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印度政治专家弗朗辛•弗兰克尔在她的新书《当尼赫鲁向东看》中写道,“问题在于,尼赫鲁坚信印度必将成为世界一大强国,但美国决策者根本没这么想过。”

70多年后,尼赫鲁的幽灵仍困扰着美印关系。世界再次分裂成两个对立的阵营,而今日的两大阵营是以美国和中国为核心。新德里再次承受选边站队的压力。这一次,印度人仍不愿意做出选择,就像冷战时一样,这再次让美国决策者抓狂。

然而,这一次,新德里的盘算有些不同。对苏联的钦佩,尤其是对国家主导经济模式的钦佩(尼赫鲁将这一模式的某些要素引入了印度),使尼赫鲁的立场变得复杂。莫迪将中国视为对印度国家安全的威胁,这与拜登政府“多与印度接触,从而将印度纳入对华竞争大战略”的目标相一致。

塔鲁尔告诉我,“美国正在加强伙伴关系,以制衡中国。对是否要正式参与此类计划,印度采取了非常谨慎的态度,但实际上,鉴于中国变得越来越好战,印度完全有理由这样做……为了防备中国,我们也很需要找些伙伴。”

印度的核心安全关切是在偏远的喜马拉雅山边境线上,中印两国领土争端久拖不决。这些领土争端曾在1962年引发了中印战争,该地区至今仍风波不断。在过去大约五年的时间里,两国间的紧张局势有所加剧。

兰德公司高级防务分析师德里克•格罗斯曼告诉我,“除非或直到边界僵局以对印度有利的方式得到解决,印中关系才会恢复正常。”

中国与巴基斯坦的密切关系加剧了印度的担忧。印度的这个死对头是中国国际基础设施建设计划——“一带一路”倡议的主要参与国,而该倡议的主要项目——中巴经济走廊就极具争议性地穿过了巴控克什米尔地区。

结果是,北京与新德里的关系恶化了,甚至可以说,中印关系变得与中美关系一样糟。美国政府已在讨论禁用中国社交媒体平台TikTok,而印度人早在2020年就这样做了。由于担心“一带一路”倡议是扩大中国影响力的工具,新德里拒绝了北京,没有加入该计划。

在印度眼中所谓北京的威胁性越强,美印关系就越热络。最明显的迹象是印度参与了四方机制,在这一安全伙伴关系中还包括美国及其坚定盟友澳大利亚、日本。起初,印度领导人对四方机制持怀疑态度,担心这一机制可能被外界视为一个新版亚洲北约。而现在,莫迪已全力投入到这一机制中。拜登将四方机制会议提升到峰会级别,这意味着莫迪要经常与美国在该地区的核心盟国领导人打交道。

拜登的亚洲外交政策高级助手库尔特•坎贝尔告诉我,“四方机制达成的合作水平和习惯是非凡的。我认为这将对维护全球稳定起到核心作用,该机制也是美国印太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种合作仍在日益深入。去年,美国和印度在距离中印边境争议地区不远的印度北阿坎德邦举行了联合军事演习。今年5月,印度还加入了由14个成员国组成的拜登“印太经济框架”。随着美国官员和企业高管寻求减少对华关键制成品供应链的依赖,这个人口众多的南亚国家可能成为一个重要的备选国。来自印度工厂的苹果手机大增,这可能表明这一有利于两方的转变正在发生。

传统基金会亚洲研究项目主任杰夫•M•史密斯告诉我,印度决策者“已经表明,他们不再害怕印度会成为美国的某种哈巴狗,他们与美国结成更紧密联盟的意愿变强了。”最近在与华盛顿打交道后,这些官员“开始意识到,某些杞人忧天的论调被证明是不真实的,也许与美国的这种伙伴关系有助于促进印度的国家利益,也许美国不是那种为了合作而强迫你放弃主权的霸道大国”。

“事实上,”他接着说,“即使印度与美国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印度也能够保持其战略自主权。”

然而,华盛顿还面临最后一个障碍。印度领导层一如既往地独立思考,不愿与别国结成正式联盟。莫迪和尼赫鲁一样,不会选边站队。

因此,新德里将继续加强联系,参加论坛,并做出令美国决策者不快的选择。只要浏览一下莫迪的最近行程,就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5月,莫迪在东京的四方机制峰会上与拜登站在一起;四个月后,他在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伊朗总统易卜拉欣•莱西、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一道出席了上海合作组织会议,而上海合作组织是一个由中亚国家组成,一般被认为是反西方的组织。

莫迪出席上合峰会

兰德公司的格罗斯曼说:“如果我们认为,因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我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民主国家,所以我们两国就能相处融洽,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现实一点,他们永远不会成为我们的盟友,因为他们认为不结盟和战略自主是他们外交安全政策的核心原则。”

这意味着印度和美国将继续存在分歧。印度加入拜登的“印太经济框架”仅仅几个月,新德里就退出了该伙伴关系的贸易部分。

最引人注意的是,对俄乌战争,莫迪与美国看法不同。尽管莫迪在9月份的撒马尔罕会议上批评了这场战争,但他无视华盛顿的压力,没有采取更强硬的政策。莫迪还和中国一起,在联合国投票谴责莫斯科时投了弃权票。

在此事件中,新德里显示出它将优先考虑印度的国家利益,而不会在意美国怎么想。莫迪不愿意疏远俄罗斯,因为俄罗斯仍然是印度重要的军事和经济伙伴,并向印度供应了大量石油,且价格很低。

即使对中国,虽然美印都视其为威胁,但新德里和华盛顿的政策也不完全一致。例如,尽管双方都对中俄结成更紧密的关系感到担忧,但对于如何应对这一挑战存在分歧。新德里的决策者可能认为,保持与莫斯科的联系是影响中俄关系的一个办法,而且这能阻止中俄合伙对付印度。

在艾奇逊的时代,此类违规行为可能会恶化整个美印关系,但拜登团队正变得更加务实。美国愿与印度求同存异,仍在谋求加强美印合作。传统基金会的史密斯告诉我,在拜登政府看来,它不能“为了在乌克兰问题上取得象征性的胜利”而破坏它在印太地区建立的联盟。

新德里也注意到美国采取了某种灵活性。“美国似乎有耐心让印度人进入舒适区,”塔鲁尔告诉我,“这一发展方向正是美国希望的。”

不过,华盛顿同意就事论事也有不利之处。为了“对抗中国”这个大的地缘政治目标,拜登通常选择忽视莫迪在印度国内推行的非自由主义政策。对于一位如他所说正从事民主专制斗争、“以价值观为行为准则”的总统,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让步。

因此,印度突显出美国在当今这个一体化世界中对抗中国会面临何种挑战,因为新德里处理国际关系的方法很可能是21世纪的典型外交方法。冷战时的“我们对他们”关系不适用于当今复杂的多极秩序。实际上,尼赫鲁的不结盟理念在国际外交中占主导地位。

对华盛顿来说,当今世界可能是一个更加艰难的世界,需要美国采取它现在欠缺的某种灵活性。华盛顿将不得不学会如何在没有正式联盟(正式联盟曾经是美式秩序的基础)的情况下实现其外交政策目标。面对即将到来的美中对抗,华盛顿需要找到尽可能多的朋友,无论采取什么手段。

(观察者网由冠群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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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由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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