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语道破:在一场没有边界感的政治游戏里,“内战”只是开始

来源:观察者网

2024-02-02 08:34

沈逸

沈逸作者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教授

【视频/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沈逸】

大家好,欢迎来到本期的《逸语道破》,今天聊聊得州边境的事情。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国内和国外的舆论场对于得州边境的态度明显不同。美国国内也呈现出了很有趣的舆论分层。

这次得州边境危机戏剧性的细节给大家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各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热炒南北战争、美国内战,这是完全能够理解的,毕竟看到霸权家里面出了点乱子,比较狼狈,吃相比较难看。孤星共和国也好,钢铁兄弟会也好,这种东西都是政体游戏的附加题材,终究只是调侃而已。

更重要的意义是,这件事情本身的戏剧性张力,可以帮助我们从一个侧面看现在美国国内政治运行的特征,那就是政治人物的边界和底线。很多人认为政治是讲法律的,要有规则和制度。但是归根结底,政治是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人的主观能动性对于政治游戏规则和政治的走向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政治中有很多规则和制度,在运行的时候没有客观边界,更没有物理边界。很多时候是一种能动的边界。不同的行为体对政治边界有自己的理解,“我认为有这样的空间,我就往前走”。这种边界不是自动触发的,它涉及不同群体间意志上的较量。如果参与政治活动的人不再遵守边界共识,那么边界、底线、余地、妥协就都没有了。没有默契可言了,政治就表现出更多的矛盾和冲突,而不是协调。

当美国政治还比较光鲜亮丽,笼罩着“西方民主世界集大成者”光环的时候,正如托克维尔写《论美国民主》谈到新英格兰乡村自治制度和美国的一系列制度设计时,认为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所谓“精英阶层不同集团之间的妥协”,这叫做“不为己胜”——在这一条边界上,即使人们可以突破制度的约束,但是基于某种共识,大家选择不去突破。

2000年美国总统选举中小布什跟戈尔之间的对决,最后靠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而不是选举来决定谁当美国总统。当时涉及佛利达州重新计票的问题,大家就差个几千票,如果当时的戈尔硬性要求重新计票,他是有可能翻盘的。但是戈尔在拥有这个权力的时候放弃了,他说:“我为了维护美国这个联邦制国家政治上的一致性,不要求做导致双方急速撕裂的事”,然后就这样翻过去了。

政治也很现实,戈尔输掉了选举,他没有成为美国的总统,虽然后来他在气候变化当中捞了一笔,成了名利双收的典范,但是他的政治生涯其实在那个时候就正式宣告终结。他以个人政治前途为代价,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美国联邦制度的政治声望和国内不同选民群体之间的深度撕裂。作为距现在最近的一个体现精英主义妥协的案例,戈尔跨越党派的认知,超越个人的政治计算,从整体上考虑了美国的整体利益。

而现如今,在得州这个问题上,大家看到的是一个相反的例子:首先,我们看到了美国联邦政府的精算,尤其是民主党政府的精算。从美国内生的经济结构、生产方式来看,美国自身产业结构、社会经济状况变化之后,需要吸纳移民作为中低端的劳动力填补本地劳动力不足。同时站在资本这一侧,基于对利润的追求,考虑到对劳动力成本的控制,移民也可以从事更多的廉价工作。这是一个经济生态。

在这个经济生态当中,资本要获取足够多的利润,原有的本地劳工的利益会受损。因此,通过很简单的政治操弄,就可以把这种利益受损从一个经济问题转换成一个政治和社会问题。

理论上,政府应当作为一个协调者提供一套政策,这套政策在不同的群体之间要进行福利的有效分配。但是我们看到的是一种相反的操作,各个政党把移民问题当作政党竞争的筹码,把生产关系、成本收益、福利等二次分配问题,转换成不同族群之间的关系问题,转换成如何对待移民政策的问题。

正在穿越美墨边境进入美国的非法移民(图片来源:ICphoto

今天美国的政治选举中掺杂了更多政党的算计。民主党相对共和党而言更先一步地找到了“身份政治”这个带有选举流量化的政治密码,从而炒作移民问题。

第一是站在人道关怀的角度去讨论移民问题,当非法移民入境过程当中出现涉及人道主义的事件,一出乱子就实施宽松的边境管控政策,降低边境地区发生的直接冲突。他们认为,规范政策或者投入更多的人力是吃力不讨好的,见效时间很长,对政治生涯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不愿意做这方面的工作。

第二就是美国的中央政府、边境州和非边境州对待移民表现出一种“邻避原则”。对于民主党的很多政客来说,只要移民出现在别的地方,他们就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空泛地喊话和表态,收割一波政治和道德上的声望。而对于那些需要具体去处理移民问题的边境州来说,社会治理成本和即将面临的政治压力就会提升,但民主党政客认为“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在这个话术的博弈下,我们看到了一个现象,就是这次得州州长搞的“难民巴士”——把边境移民打包送到支持移民的州,甚至放到这个州的富豪区。这些社会的精英和名流人士不是都很强调慈善吗?不是都很强调要难民过上幸福美好生活吗?那我就把非法移民直接放在你的家门口。这当然在政治上是不按照常理出牌了,突破了所谓的游戏规则。

洛杉矶市长凯伦·巴斯称得州州长把难民送来洛杉矶的行为是“邪恶”的

在政治上,这种做法叫做“公共政策问题的政治化”,或者叫做公共政策问题的“泛政治化”和“过度政治化”。任何公共政策议题在竞争性的民主国家内部都有它的政治意涵,这个是免不掉的。但边界在哪里?

在民主党这一侧有各种各样的素材和碎片化的信息,有些是需要核实的。民主党这一侧比较善于把移民转换成选票,有一套比较成熟的做法,美国国内共和党一侧的民众明确对此表示不满。

以得州来说,索罗斯投了相当的资源去帮助得州“翻蓝”,背后有没有阴谋论?白人看到了民主党政府的移民政策,会想这种宽松政策的背后是不是有更大的图谋?比如用移民改变美国社会的人口结构?从而让民主党的票仓得到显著提升。

现在美国的民主、共和两党民众对于对方的政治信用都有所谓的“塔西佗陷阱”。这种不信任会催生焦虑,这种焦虑在遇到得州边境事件的时候就会被放大,而后被催生成为意外事件,或者说成为一个公共事件、政治事件。

从得州这个事情上来看,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拐点,就是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裁决,大概意思就是不让联邦的人去拆边境上的铁丝网,铁丝网是阻断非法移民越界的主要工具和手段。但是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它推翻掉那个判决,但没有对这个判决做出进一步的解释,所以就造成了法理上的这样一种场景,就是“两边都对”。

两边都可以从法律中去找到自己行为的依据——联邦这一侧认为拆铁丝网是合法的,州这边认为拆后再建也是可以的,因为法律没有禁止再拉铁丝网。

双方各执一词,这是此次得州边境危机中最值得关注的一点。美国体制规定当出现政治性危机的时候大家要诉诸法律,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掌握对美国宪法的最终解释权,这个宪法是什么意思?以他们的理解为准。他们从宪法当中找一堆理由出来说“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是违宪的”,那你就不可以这样做。

得州国民警卫队警卫员在边境铁丝网前警戒非法移民(图片来源:ICphoto

从这个制度设计的角度上来说,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其实有两重责任,一重责任是法理责任,或者是法律责任,从法律和法理上判断一个行为是否合法。另一个终极的政治责任,就是他要有胆识顶在前面,通过裁决来平息争议。需要靠它的担当来保证美国国内政治的争议是在法律框架下而不是靠枪杆子,大家通过嘴皮子把这个事情辩明白。

这次直白地讲,美国联邦最高法院耍了个滑头,结果“刀切豆腐两面光”,把联邦政府要的东西给了,又没有阻断州政府的行动,结果这个判决等同于没判,“薛定谔的判决”。

他们给了一个法理上过得去的答案,但是在政治和实操层面,这个问题还放在那。现在变成两边都可以行动,那么就继续对峙。这个判决一方面激起了州政府的强烈不满,同时把这个事情彻底政治化了。

最高法院给出的说法不能服众,一群红州集中起来去挑战联邦权威。当然,这些人并不是真的想造反,但是他们表现出了对于拜登的这个美国联邦政府权威的蔑视,这一点基本上是可以成立的。

州政府将边境的最高管理权限归于联邦,不是让联邦为所欲为的,联邦政府有义务保卫这个国家的安全,阻断非法移民进入美国。现在联邦将权力拿走了,边界却没管好。“我家的边境正好就在国家边境线上,我是边境州,那你不管我管”。所以得州州长敢出动国民警卫队去封锁和墨西哥接壤的州边界,管控非法移民。它站在了事实上的道德基础之上,这是美国宪法确认的东西。这个道理在手了之后,至于执不执行这个被他认为有问题的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决定,反而变成了一个次要的问题,于是就开始闹起来了。

其他的一些红州乐得借此机会给拜登一个颜色看看。共和党即使作出了重大妥协,从民主党那儿也捞不到什么好处。那么拜登在干什么呢?拜登在跟美国国会参议院共和党建制派做交易。

在总统和国会这个层面看待这个边境危机,边境问题于华盛顿来说不算一个问题,它看中的是一个政治交易的问题。拜登对于边境问题其实多少有点不置可否,他不想去做这个坏人,他关注的是1000亿美元的预算对外援助给谁?给以色列?给乌克兰?还有折腾中国的台湾。

这笔钱要不要批?支持通过这笔预算,共和党建制派需要什么?这个事情跟边界移民管控挂钩,你要我批预算可以,我拿出一个更加严厉的包含了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关闭边界内容的协议文本,放在一起,你给我签了。钱我可以给你,边界你必须给我管上。

管控边界体现了共和党的一部分主张,这就是最近一直在传的消息,说拜登和参议院共和党建制派已经达成了一个协议,共和党建制派希望和民主党达成这个协议的原因是,他不希望懂王在这个博弈当中获益,因为懂王现在已经跳出来说“如果我当总统,我会把联邦的国民警卫队,包括授权当地的国民警卫队给得州派去援兵,去施加一个非常严厉的边境管控措施”。显然,在这个议题上,懂王在政治上上分了。

2024年的总统选举是两党三方的选举,民主党、共和党建制派和特朗普派或者MAGA派。对于建制派来说,阻断懂王得分是比赢得2024年选举更加重要的事——2024年的选举可以输,共和党不能亡。如果让懂王赢了,对于建制派来说,建制派的共和党可能就没了——边缘化、泡沫化、碎片化了。而对于拜登政府来说,现在不惜一切代价要上分。现在拜登团队在边境危机当中的决策有点问题,首鼠两端,意志不坚定,看到小便宜都想去占,谈不上有什么原则,对于整个局势的计算也不太清晰,能够看到一条就是它不抗压。

美国两大党派在参议员针对边境问题展开谈判(图片来源:ICphoto

拜登如果有胆识,就站在民主党这一侧,遵循民主党那套,调国民警卫队给美国国土安全部边境巡逻队撑腰。边境如何管控,大家具体问题具体讨论,但是美国联邦政府国土安全部边境巡逻队对边境有最高最终掌控权,这个是美国国家主权的核心原则。联邦和州的方寸不能乱。

但是拜登不知是因为年龄,还是因为政治油滑,他不愿意硬碰硬,拿到了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之后,他还是以给国土安全部写信的形式要求撤回国民警卫队,同意联邦国土安全部的边境巡逻队接管。

得州那边正式拒绝,所以这一波就杠上。但是拜登又不想变成一个懦弱无为的总统,所以他就摆出了一个自认为非常聪明的,具有很明显的政治交易小技巧的解决方案,国会让我做事?那我就帮国会把它给关了。当然了,这个制度要设计得非常精巧,比如说去检测边境的人流量,当非法移民超过多少的时候就采取措施一,非法移民超过多少的时候采取措施二,非法移民超过多少的时候采取措施三,然后把它一刀关掉,以此显示措施是精准的、弹性的、灵活的。

然而拜登治下的这届美国政府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这超乎了他的能力基础,他要是有能力搞这么精细的活儿,早就把边境危机给管控好了。实际上边境无非就是两种状态,要么就是开着,得州的人滚蛋,要么就是关上,乱七八糟的问题以后都是得州人的,都是共和党人的错。

得州那边对此是有思想准备的。国会参议院马克奈尔那帮建制派心里很清楚,但仍然在进行计算——这样做究竟能不能够阻断懂王得分?这件事情讲到这里,我们就知道为什么特朗普4年之后能够卷土重来。说白了就是共和党建制派和民主党不给力,扶不上墙,本质上是政治能力的一种展示。

而得州的边境危机当素材看的时候,可以把它看成“内战”,不失为一种娱乐。但是从严肃地对于美国国内的政治制度、宪政体制和2024年总统选举来看,它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案例,间接地展示了一些美国当前的政治生态。

可以发现,美国已经没有办法在这个制度框架里面非常平和地去解决问题了。民主制度的设计就是避免政治权力在行使的时候,各个行为体迎头相撞。相反,民主制度讲的是妥协、制度化地解决问题。而且妥协和制度化不是最终为了达成个体的政治计算,而是为了输出更高质量的公共政策,这才是民主的卖点。

当然后面可能还会有一些戏剧性、意外的突发场景,比如军营里面互射。如果哪天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美国国土安全部的边境巡逻队和得州那边的MAGA真的对峙了,不小心出现了一次走火,一个符合民主党政治正确的变性人打死了一个年轻正直、风华正茂的老白男,新的不确定性可能在那个瞬间会正式地展开。在当下的美国,这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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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戴苏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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