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罗奇在新巴山轮会议演讲:中美的“便捷婚姻”现状堪忧,美国并未认真准备改变

来源:观察者网

2015-07-03 08:47

斯蒂芬·罗奇

斯蒂芬·罗奇作者

美国耶鲁大学教授、摩根士丹利亚洲区前主席

【新巴山轮会议系列报道】距离2015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落幕已过去将近十天,直到7月1日,双方的会谈成果才全部公布于众:共达成300多项成果。仅看这个数字,也许是一次不错的会谈,不过美国耶鲁大学教授、摩根士丹利亚洲区前主席斯蒂芬·罗奇有自己的看法。在刚刚结束的“新巴山轮会议”上,罗奇发表了一场冷峻的演讲。在他看来,这300多项成果无关痛痒,中美之间依旧没有在重大问题上达成一致。

罗奇是在泼冷水吗?也许点到了问题的实质。今天的中国正在求新求变,开启转型之路,而美国还没有做好准备。对此,罗奇有个巧妙的比喻,在他看来,三十年多前中美之间开始的“你生产我消费”联合犹如一场便捷婚姻,现在则面临如何转向可持续婚姻的问题。美国希望中国人能够降低储蓄,却没有好好考虑,如果中国人不储蓄不借钱,美国人还能借谁的钱消费呢?按照罗奇的经济协同依存理论,中美关系正在逐步走向失衡,这会引发双方的不信任和危机。观察者网为您带回现场演讲全文。

斯蒂芬·罗奇在“新巴山轮会议”上演讲

斯帝芬·罗奇:

非常高兴也非常容幸能出席这次会议,来纪念巴山轮会议30周年,也非常高兴碰到很多我的老朋友,比如说项部长,在我过去的事业当中,您也给予了很多的帮助和支持。

下面,我想把这次会议的话题从财政问题转向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这是一个影响到中国和全世界经济的话题,尤其是中美经济关系。这个话题的核心是:当下中美双边关系处于富有挑战性的转折点,那么该如何处理好这种双边关系呢?

首先来评估一下我们面临的挑战。我们现在正在纪念巴山轮会议30周年,而我们所面临的世界与30年前相比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是世界经济还是中国经济,在过去25年里,我们一直在想,我们的世界发生的变化是非常缓慢的,但也可以发生很快的变化,比如全球GDP在过去25年发生了剧烈变化:欧洲的份额在持续下降,并且还在下降;日本也处于重大的压力之下,美国也一样;而中国的份额在世界GDP中翻了两番。这是过去25年的一些情况,所有这些情况就是巴山轮会议30年以来发生的趋势,这种趋势将会持续下去吗?现在还不能简单的推定,但可以预测的是,未来将会出现世界经济结构的变化和演变,也会对下一个崛起的经济大国带来重大影响。

再来看看全球经济再平衡这个话题,这里面包括了中美关系。中美关系时而缓和时而紧张,我想很多政治家和领导人都说,有时候紧张会不会自我缓解掉?但中美关系如此重要,我们的领导人总是会找出办法来,强调双方在全世界经济中的重大作用,至于现在两国领导人到底是不是相信会这么延续下去,我也表示怀疑。上周在华盛顿举办了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大家看新闻好像很顺利,其实并不是。只是你们听了好像是很顺利,但是我看了些美国媒体报道,好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达成了300多个成果,但这三百多项其实都不是很重要,我们并没有在大问题上找到解决方法,这是令人担忧的。习近平主席9月份就要访问美国,而我们现在在互联网经济方面还没有达成一致。另外在双边投资贸易方面也没有形成进展,这个条约从2008年开始,经历了七年磋商十九轮谈判,结果还是令人非常失望。两国都提供了很长的负面清单,要最终通过非常困难。

到目前为止,中国和美国都在发起一些倡议,但两者经常相互排斥。就拿最近的亚投行来说,这是中国发起的倡议,美国则一直在阻挠。实际上对这些重大问题我非常担忧,这可能会使我们两国越走越远,而不是越走越近。所以对于中美两个合作伙伴来讲,我们现在处于非常为难的十字路口。如果后退一步看看我们的历史,过去几百年,一个主宰世界的超级大国与崛起的大国之间在很多方面都存在矛盾,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案例。

这期间中国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往前倒推几十年,中国非常关注内部建设和经济发展,现在则逐渐走向外向型发展,特别是“一带一路”倡议,更突显了外向型经济的特征。美国也一样,很多年以来我们并没有关注中国这个崛起的大国,但现在已经注意到要把重点放在全亚洲,是不是要遏制中国,当然美国的政府官员不会直接这么说,事实上他们担忧的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会出现这样一种紧张趋势?如果找到这种紧张关系的根源,我们就知道怎么去解决它。

过去这些年,我一直致力于研究经济协同依存理论。经济协同依存意味着两个国家相互依赖,美国依赖从中国进口的廉价商品,依赖于中国充足的储蓄,因为美国人不存钱,中国用它的储蓄买了美国国债,我们又没有自己的钱来填补自己的财政支出。中国经济则依赖于美国的进口,作为全世界最大的消费者,美国为此提供了可能性。美国的消费比率一直很高,比任何经济体都高,中国则一直很低,虽然现在也开始提高,但也只相当于美国的一半。美国是消费者,所以双方的协同依存不是一个特别稳定的关系,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果一方发生变数就会导致另一方强有力的反应,结果就是信任赤字,所以目前中国对美国的确是一个信任赤字,中美之间相互并不信任。

再进一步来讲中美依存关系,这里有三个非常重要的时间点,1978年、2007年和2013年。1978年以来,中美两国经济体都陷入了困境。彼时中国刚刚度过文革,百废待兴,美国则处于通胀和滞胀的阶段。于是双方走到了婚姻之中,中国进口美国的商品,美国就把它的商品出口到了中国,依赖于中国的出口需求。那么为什么要出口呢?因为美国需要改革,需要快速增加生产,所以对这一结果我们非常高兴。但这个婚姻是便捷婚姻,并不是建立在相爱的基础上,大家都知道便利性、便捷性婚姻和恋爱是有区别的,两者截然不同。

但这个婚姻也维系了将近30年,30年过后两个国家都警醒过来了,2007年温家宝总理就提出,中美之间这种关系是否可持续,是否稳定,是否均衡?美国也一样。当时美国正面临经济危机,也提了一个问题,美国模式到底是不是有用?中国和美国都进行了辩论,我们的关系到底要走向何方?所以双方警醒是一个信号,都来质问这个模式是否可行。

到了2013年,中国非常清晰地发出了一个信号,要采取截然不同的模式。在当年召开的三中全会上,中国提出要从外向型、出口型、贸易型转向服务型经济。几乎同一年,美国也发生了变化,不过我们是把我们的政府关门,关了13天,美国说我们不改,什么都不改,这是当时美国做出的措施。

三个月之前,中国在开始转向不同模式的时候也进行过辩论,我参与了这个辩论。当时习主席和李克强总理宣布:我们要进入经济新常态阶段,实际上就是要转型,但这个转型要进行架构,这当中也会有风险。现在从数据上来看,中国确实是要转型了,去年服务业占到了中国经济结构的48.2%,已经是最大行业,但转型还没有完成。现在中国才刚刚开始,还处于早期转型阶段,十二五规划中中国已经做了决定,服务业要达到GDP的60%才行,现在要朝着这个目标继续向前迈进。

那么美国呢?先来看看我们的储蓄率,目前美国的个人存款、政府存款、商业存款占GDP的2%,上个世纪最多也就6%、7%而已,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大国,而且是在全球的领先大国,像美国这样储蓄率这么低。也许值得高兴的是,我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要重新提高储蓄率。

如果把中美经济状况放在一起叠加考虑,我们可以预测中国经济会持续再平衡,会从出口、投资转向内需和服务。但这里面也有一个含义,中国的模式要变,范式要改,要把储蓄比例降下来。这样的话美国会怎样?至今美国仍旧不想再重新平衡,美国人都会问,我们需不需要这样做?我们想要花钱,想要消费,但我们却可能没有机遇,今后不可能要中国人的储蓄来支持美国人的消费和扩张,这样的话美国会处于困境。

那么,现在这两个不同大国做出的转型是风险还是机遇?美国人会认为是风险,我则认为是机遇,因为中国的国内市场打开了,比如说双边贸易协定,使得我们双方都从中国下一轮经济增长中获益,这是我的观点。我们会增加我们的风险和紧张度,我们相互依存,但有时候又遏制对方,而不是相互来发展,那么这种相互依存实际上会导致冲突和不均衡,而且双方会相互指责、相互忽略。美国和中国实际上进行了战略对话,但我对这个对话的结果表示担心,因为我认为我们的双边关系应该更有建设性,我称之为互相依存。互相依存是更为健康的关系,对双方都非常有益,因为双方可以互相发挥建设性作用,而不是相互遏制。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互相依存而不是共同依存,会带来更好的机遇而不是风险,但这个目前没有建立起来,我想这是中美双方下一步应该努力的方向。

互动环节:

提问:谢谢您的精彩演讲,我的第一个问题是,美国官方曾经在很多场合表示欢迎中国发挥建设性作用,其实中国现在似乎也正想发挥这种作用,但美国表现出来的却是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比如中国成立亚投行,我们看到新闻报道说美国阻碍盟国参与,所以我想问美国是衷心希望中国发挥建设性作用吗?

第二个问题,以前我们接触美国学者,他们总是说中国要转型,要降低储蓄率、降低投资率,提高消费率,实际上中国要提高服务业比重,中国也开始慢慢发声了。但按照您的理论,这种发声可能打破原有的平衡,而且美国人自己并不想转型。那么,怎么样构建一个新的平衡?从美国人的观念来看,中国应该往哪里去?

斯帝芬·罗奇:非常感谢你的问题,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棒。首先你不要相信华盛顿说的,他们说的就是想要你相信他。我们鼓励中国的发展和经济增长,但其实你刚才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了,事实胜于雄辩,为什么美国强调大规模多边协议?因为这在事实上改变了中美的合作关系,最大出口商这个杠杆就已经把中国排除在外了。我们为什么要抵制亚投行?我们宣称是我们对这个治理感到不安,为什么会不安?实际上美国连亚投行的协议都不了解。我们分析过协议的章节,发现比现在很多倡议和协定都好得多,中国发挥了一个很富有建设性的作用。我们说起来鼓励中国发挥作用,实际上并非如此。

你的第二个问题,中国经济转型到底朝哪个方向,我的说法是中国不要改变你的模式,一定要稳住你们自己。但这对别的国家意味着什么呢?其实我刚才也提到了,共同依存。那么在共同依存的模式之下,一国一变会给对方带来影响,因为美国根本没有为中国的范式转型做好准备,比如中国的储蓄减少,美国人没有做好准备,因为美国人的储蓄太低了,我们需要别国的储蓄,要不然我们没法维持我们的增长。中国模式要重新平衡的话,我们的模式就会出现赤字,而我们无法弥补它,也不想解决这个问题,因为美国人没有长远的眼光。当然我不是说中国所有的一切行动都是完美的,但我认为中国人更有长远眼光,更有战略性眼光,美国人没有。美国人认为的长期是什么?不是明年,不是十年,更不是下一个世纪,就是下周,所以我们并不想解决长期的问题,中国的变化当然就迫使我们来面对自己的战略。

提问:我们继续谈美国消费的问题,您刚刚说过美国需要提高储蓄率,但没有提到美国储蓄率比较低的原因,就是借款太容易了,比如说住宅贷款与GDP比达到百分之百,中国只有1%。另外,美国的借款呈现大幅度上升趋势,其实从人口结构来讲,美国的年轻人储蓄越来越低,只达到10%,这可能是一个习惯。这是中美之间存在的不平衡和不对称。您如何看待?

斯帝芬·罗奇:还有一点我们需要考虑的,我想这和中国也有关联,美国不仅仅有财政政策、金融政策和文化杠杆,另外我们还有资产,我们是依赖于资产进行借贷的,这是我们的文化,美国人经常攀比看你有多少资产可以借贷。不过美国很喜欢泡沫,90年代末我们也知道应该怎么样来消费泡沫,但是是科技股以及网络泡沫,后来破灭了。美国也从中吸取了经验教训,不要把过多的资产泡沫作为杠杆。现在我们又有了资产泡沫,很多借贷战略非常复杂,比如说次贷借款,别的借款也非常复杂,还有一揽子支持资产的证券,这都是非常复杂的设计。一些产品导致了大量的财政泡沫,财政泡沫又在房地产泡沫之上,这些是真正的泡沫,实际上会毁灭美国,毁灭全球经济。但是我们的央行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们认为这是解决美国问题的最好办法,必须要让美国人比较容易地借到钱,所以我们不断进行借贷宽松政策,来鼓励经济进一步增长,这样他们会更容易更简单的拿到钱。但这个泡沫一旦破裂,那是非常的可怕。

如果你过多担心对经济资产基本的支持,从而过多关注泡沫,这样就会造成好的后果,所以我觉得政府应该非常的小心,应该去考虑以前日本和美国的经验,政府应该保证金融稳定性。这几天人们担心中国股市下跌,但我觉得现在的下跌是比较正常、比较健康的,你不能指望股市一直涨不停。尤其是考虑到中国的房地产泡沫,中国现在的经济还是比较正常的,比日本或者美国的经济状况都正常。最后,需要提醒的是,钱来得并不是那么容易,中国应该避免过多泡沫的出现。

(观察者网余亮江上报道)

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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