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对话|心智观察所、斯蒂芬·威特:出口管制和关税是黄仁勋的最大痛点
来源:观察者网
2025-04-16 16:08
编者按:当AI革命的浪潮重塑全球科技版图,一颗名为“英伟达”的芯片正悄然驱动着这场变革的齿轮。
《黄仁勋:英伟达之芯》作者斯蒂芬·威特(Stephen Witt)前不久与心智观察所做了一次深度对话,以传记作家的深度视角,揭开了黄仁勋从硅谷边缘移民到“AI教父”的传奇逆袭。
【对话/观察者网 心智观察所】
心智观察所:先从您这本书的前言开始谈起。前言部分有一句话也许会引发读者思考。黄仁勋说“他会一直把自己当成美国移民的一部分,从内心深处来讲,他永远是个中国人”,如何解读这种自我认同?
斯蒂芬·威特:当他对我说这些话时我很惊讶,当时谈话的地点是在丹尼餐厅(注:黄仁勋少年时代曾在此餐厅担任洗碗工,1993年,黄仁勋和其他两位创始人在丹尼餐厅创办了英伟达)。黄仁勋是华裔,但他其实不是完全地道的中国人。我认为如果他现在搬到中国大陆,或者搬到台北,他就不会那么适应。说实话,从某些方面来看他已经很美国化了,比如他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已经在美国生活了50年,而且他有一种从局外人视角看问题的素养。
黄仁勋在丹尼餐厅,职业生涯起步于“洗碗工”@SVBJ
他的人生中,对个人品性的养成经历始于10岁时进入肯塔基州的寄宿学校,并拥有了一种“超现实”的体验,就像我在书中所描述的——突然来到一个异国他乡的寄宿学校里。这确实让他相信自己总是能从局外人的角度看问题。对他的自我认同,我是这么理解的。
英伟达这家公司当然有着非常美国化的特征,这是一家能让员工行动迅速的公司,他们喜欢打破规则,喜欢直面风险,当然也有一些非常中国化的面向,比如员工的职业道德、对工作方式的期望和组织结构等等。
黄仁勋这个人一直专注于履行个人职责,他之前在各种考试中总是能获得完美的成绩,拿到完美的分数,但也不怕打破规则。
也许中国人的特点是在学校里是一名优秀的学生,成绩优秀并且非常努力,美国特色则是行动迅速并打破常规。现在黄仁勋同时拥有中美文化这两样品质,我认为这难能可贵。
心智观察所:你还提到,有时候感到和黄仁勋很难沟通交流,这是由于黄仁勋本人的性格,还是英伟达业务上的原因?
斯蒂芬·威特:主要还是源于他的个性。黄仁勋很坦率,也非常开放,他也非常渴望玩一些娱乐和有趣的东西。所以他会开玩笑或者说一些插科打诨的搞笑事情,只是为了保持轻松娱乐的氛围,让聚光灯继续照耀他。所以他是一个有趣的采访对象。
他不停地在深度思考,很多时候没有特别试图传达一些言外之意的信息,你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我认为如果你是英伟达的高管,你往往无法推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这就是为什么周围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喜怒无常。
他在心情不好时,包括在低谷期,在公司管理水平上也是在线的。
心智观察所:你认为他的思维方式更像是个一线工程师,而非一个商人。
斯蒂芬·威特:是的。他的一位密友告诉我,黄仁勋是一名优秀的工程师,一名世界级的计算机科学家,他却实际上没有任何商业学科背景。我不确定他之前是否上过哪怕一门商业课程,但他学得很快。我认为如果你是一名工程师,学习商业相对容易;但反过来,如果你是一名商人,学习工程知识相对就困难多了。所以我认为黄仁勋的工程背景对他很有帮助。
我认为他还是一名建筑师、一名发明家、一名逻辑芯片工程师。作为英伟达的总舵手,他必须有这样的素养和DNA。他的这种特质甚至可以追溯到他创立英伟达之前。
他总是擅长为最难缠、要求最苛刻、最先进的客户提供和销售产品。比如他会向某科技小团队推销“我怎样才能为你造一台电脑?这将大大提高你的生产力,让你的工作效率提高1000倍”,他甚至会冒着赔钱的风险。
所以看起来他更像是一名工程师而不是商人,因为他对这些非常复杂、困难的工程问题非常感兴趣,他所追求的这些工程问题不一定能在短期内赚钱或获得回报。从长远来看,这被证明是一个绝妙的、伟大的商业策略。
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其实外界不少人都在质疑黄仁勋是否只专注于工程方面,而没有关注客户的业务需求。
心智观察所:过去几年英伟达实施了几次相当成功的并购,后来看,这些并购对企业的发展有巨大的推动力。并购涉及到很多财务知识,他身边需要一些懂财务运营的帮手。
斯蒂芬·威特:英伟达CFO(首席财务官)Colette Kress的能力很强,黄仁勋和她保持着非常好的沟通。
黄的“秘传心法”就是能用对方的专业语言和最优秀的计算机科学家、天文学家交流。英伟达能取得今天的成绩,都是他与世界领先的技术专家进行对话的结果。
心智观察所:你在书中也提到了黄身边的一些干将,比如尼科尔斯(John Nickolls)、普利姆(Curtis Priem)这样的工程师,在英伟达的发展历程中都建功卓著。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离开了。不过,黄仁勋是如何识别和留住团队中的优秀人才的?如何搭建一只高质量的研发团队?
斯蒂芬·威特:这是个好问题。黄仁勋总是会列一份名册,列出最有才华的工程师。当英伟达一开始搞3D图形渲染技术时,他们在黄仁勋的办公室的白板上列出了他们想要培训和招募的所有人——这些都是他们想要从其他3D图形公司想挖的人。他们会说服这些人加盟。
部分原因是黄仁勋本人魅力十足,优秀的工程师想要追随他。例如Bill Dally,他曾是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系的主任,斯坦福大学是世界领先的研究机构之一,他可能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科学系圈子的人物。
今年的英伟达GTC大会上,Bill Dally(左)与Meta首席科学家杨立昆交谈
2009年他辞去了那个职位,前往英伟达工作,当时英伟达的股价一落千丈,而公司研发的一款显卡看起来即将失败,但是Bill Dally依然选择离开斯坦福,前往英伟达工作。我当时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什么促使他离开学术圈,去这家看起来把你当家人一样的公司工作?而他当时只是觉得黄仁勋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无论他去哪里,你都想跟随他。
Bill Dally也收到过许多其他公司的工作邀请,包括英特尔。尽管当时英特尔比英伟达大100倍,但他拒绝了英特尔,只是为了和黄仁勋在一起工作。
黄仁勋的志向就是找到世界上最难的问题并攻克它,英特尔也许以前会这样做,但现在不行了。黄仁勋会去寻找世界上最顶尖的学术计算机科学家,解决世界上最难的问题,然后为他们建立一个系统。
如果你是一名发明家,就要成为走在最前沿的技术专家,这就跟世界上最伟大的汽车修理工想要在一级方程式赛车上工作的原因是一样的,总是想走在全球的最前沿。这就是这些人在英伟达工作的原因,这就英伟达能吸引世界上最优秀的工程师的原因。
心智观察所:黄仁勋有一套独特的管理方法,比如每天听取三四十个人的直接汇报,而且让员工用邮件的方式写三件最重要的事情等等。为何这套管理方法很难被其它高科技公司复制?
斯蒂芬·威特:很少有人能像黄仁勋那样具备管理信息流的能力。要直接管理五六十个人,需要头脑非常清晰、非常镇定,而大多数人会感到困惑且无法胜任。我认为我做不到,我想说大多数人都做不到,他们没有足够的脑力。
英伟达的高管都非常优秀,他们中的许多人本可以成为其他公司的优秀CEO。但因为和黄仁勋一起工作,这让他们在英伟达工作赚的钱比他们在其他公司当CEO赚的钱多。而且黄仁勋给予他们极大的信任,他会给这些高管相当宽松的工作指示。他会说,放手去做这个,6个月后再汇报。他相信那个人会在没有任何管理、没有任何监督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他周围的人都很棒,他完全相信他们会非常努力地提供关键产品和决策,而不需要经常被监督。我认为这种管理方法随着AI技术会越来越普及。
对于CEO本人来说,最困难的部分是如何预判公司的可见性,评估目标和指示有没有有效落实等等,比如我怎么知道它们是否被有效执行了?
我认为AI将使CEO们更清楚地了解下达的指令是否正在发生、速度有多快,这将使管理团队的工作变得更容易,CEO会直接领导越来越多的人。
OpenAI总裁Sam Altman曾预测,未来你将拥有一家只有20名员工、营收却达到1万亿美元的公司。所以未来的公司形态就是CEO加上直属员工,管理数百万个AI agent。在未来的那个AI真正启动的世界,这种管理风格可能会更常见。
心智观察所:英伟达的崛起得益于全球化体系。全球化让人才流动变得更畅通了。黄仁勋和AMD的总裁苏姿丰就是美国移民的代表,但是现在特朗普执政团队准备逆全球化而动,而且有可能修改H-1B签证政策,会对英伟达的全球人才招募产生什么影响?
斯蒂芬·威特:这对美国经济,对整个硅谷来说都是坏消息。美国的竞争优势在于可以从世界各地招募优质工程师,他们来自印度、中国、日本和中东,通常他们都是各自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这就是硅谷发展的源泉。你走进硅谷,会发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来自美国海外。
所以如果要修改或停止原有的签证政策,这对硅谷来说非常糟糕。同样,我认为关税政策对美国经济不利。全球贸易让参与者都能获利,而特朗普采取的一系列关税政策,我可以用愚蠢这个词描述。
心智观察所:你有没有买英伟达的股票?
斯蒂芬·威特:这很有趣,我应该把这段经历这个写进书里。早在2002年,我就买了一些英伟达的股票,当时他们还是一家游戏显卡公司,股票有一段时间跌了,然后我就很沮丧,在2005年左右又涨了,我就在某个时候卖掉了,再也没有买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我的做法很明智,因为他们在2005年之后的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再涨,再持有五六年也不会赚很多钱,英伟达股票大涨是后来的事情。
但我后来不再持有英伟达的股票了,我认为作为一名记者,必须保持足够的客观性。如果我重仓英伟达,把自己的经济命运与英伟达挂钩了,我卖出的书可能会更多,但现在我真的不需要持有股票就能从中受益。我个人不了解多少股票知识,只是之前了解一些。
心智观察所:但是如果你前几年买入一些,现在确实赚翻了。很多持股的英伟达员工都成了百万富翁。老板黄仁勋是否需要再有额外的激励措施,让这些富有的员工再去努力拼搏,保持饥饿感?
斯蒂芬·威特:我不认为他必须这么做。我和英伟达全球业务运营执行副总裁Jay Puri谈过,他持有价值7亿美元的英伟达股票,非常富有。他看起来不需要工作,但他对我说“我不能辞职,我正在为有史以来最重要的技术工作。”他把事业当成了生命价值,认为在做的事情是能改变整个人类社会的,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持续工作,就会错失很多机遇。
所以,即使他们有这么多钱,他们的目的还是要推动、继续构建这类系统,走在技术的最前沿。我不认为有些人因为变得财富自由就要准备退休——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会这么做。英伟达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工作机会:生产机器人、汽车软件以及各种很酷的AI产品。
心智观察所:现在的英伟达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游戏显卡公司了,开始进入到一些生物医学领域,比如为制药做仿真软件。未来英伟达的上限是什么?发展潜力还有多大?
斯蒂芬·威特:这也是个好问题,英伟达开发了最前沿的软件包大概有300多个,黄仁勋称这些“软件包”是他的珍宝。其中涵盖药物研发、医学诊断、医学成像、动画、游戏、物理、量子计算等等。
他们的策略似乎是不能错过任何前沿的科技,就像他们不能错过AI浪潮一样。因此,他们必须始终站在最苛刻的技术和科学计算系统的最前沿。
如果黄仁勋没有为最先进的研究小组建造一台最先进的计算机,他会感到不安和焦虑。他担心别人会建造它,自己被赶超了,所以他必须站在最前沿,比如药物研发和量子物理,他还非常严肃地认为下一个数万亿美元的市场可能来自机器人技术。
黄仁勋在机器人技术方面非常有天赋,投入了大量资金,药物发现和医学科学对他来说可能是另一件大事。他基本上会想到一些领域。
英伟达和黄仁勋的“秘传心法”就是能和各个领域的科学家、世界级研究人员用他们的语言交谈。
心智观察所:谈到量子计算和机器人,你有没有参加今年英伟达GTC大会?或者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发现?
斯蒂芬·威特:我听说他在GTC大会上有点不太开心。去年我去看了他的GTC现场秀,相当令人激动,那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现场秀之一。
但让我们谈谈你刚才提到的那两件事,机器人和量子计算。英伟达正在联合特斯拉为机器人打造Omniverse平台,公司为此投入了大量资金。基本上,这是一个机器人的数字仿真模拟系统,黄仁勋与几位学者合作编制了一份问题清单,内容包括你认为机器人将来会做什么,希望从中能有什么受益等等。
英伟达的Omniverse平台
人们最希望机器人做的首要任务就是洗碗,以及打扫浴室、洗马桶,诸如此类。我们可以让机器人在现实世界中洗一百万个碗,就需要在虚拟环境中训练它们如何操作洗碗。
黄仁勋他想要做的是创建一个非常逼真的、能模拟现实的数字模拟,在数字世界里,如果机器人打碎了一百万个甚至十亿个盘子,谁会在乎呢?它们都是虚拟的。
然后慢慢地,如果模拟与物理的逼真度足够接近,机器人就会学会洗碗。
当你完成后,你可以从电脑中下载并且部署到现实世界的机器人中,通过这种方式,黄仁勋认为这就可以让自己处在机器人革命的中心,这是个1万亿美元的市场,这是英伟达的重大举措。打造一个机器人训练平台。
当然,在大规模量产机器人领域,科学家们遇到了很多麻烦,这是一个相对令人失望的领域。
今年早些时候,黄仁勋实际上对量子计算发表了一些负面评论。他说量子计算这是一项需要15到30年才会变得“非常有用”的技术。然后,客户的强烈抗议随之而来。所以我认为他在GTC大会上是在试图道歉。他当时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也许比量子计算的触达性比我想象的还要近。我会在英伟达的的量子计算平台上为你们搭建场景,请使用它。”
黄仁勋不想让哪怕一个科学领域的前沿专利从他手中溜走,如果有一个科学领域没有接入英伟达平台,他就会非常焦虑。
心智观察所:英伟达在数据中心领域确实做了很多革命性的创新。但随着GPU集群的大型化,数据中心的能耗变得越来越是个问题,外界也特别关心英伟达如何解决能耗困境。
斯蒂芬·威特:英伟达似乎不太在意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主要是客户的问题,不是他们的问题,英伟达其实希望芯片更节能。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芯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注重功耗。更重要的是现在对芯片的量要求太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人们频繁使用AI大语言模型、比如ChatGPT或DeepSeek等,他们会提出很多复杂的请求,他们要求生成图像、写学期论文、做规划,然后科学家和企业对人工智能的要求也变得非常复杂。因此当算力管道将其带到数据中心,涉及到训练和推理方面的需求,能耗就会很大了。
耗能太疯狂了。ChatGPT刚刚推出新版本时,一天就新增了100万用户,所以这对电力会有惊人的需求。现在英伟达一直在提高能耗效率,这并不是说芯片效率不高,只是对它们的要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得多。
我不知道未来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是建造更多的核电站吗?我想可能就是这样,燃烧煤或石油对环境没有好处。核能也很昂贵,也有一些缺点,但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在美国我们正在建造一些核电站。我想在中国也是这样,在如何满足人们对能耗不断增长的需求的问题上,未来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也许暂时还没人知道。
心智观察所:英伟达的强势崛起和全球AI热潮关联很大。你在书中提到,谈及AI与人类命运,你和黄仁勋有过一番激烈的很不愉快的谈话,他说“你找错了采访的人,也许你应该找马斯克”,背后还有什么细节?
斯蒂芬·威特:我当时的确想和他探讨一下这个问题。目前全球的出生率都在大幅下降。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我们生的孩子越来越少。与此同时,我们拥有越来越强大的计算机系统,它们似乎可以做任何我们能做的事情。那么人类的未来会怎样?如果未来我们人类变成了少数,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机器人和电脑真的可以取代我们,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们的角色又是什么?
但黄仁勋根本不想谈这个,他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他不喜欢妄测未来。他同时也是一个有上进心的人,喜欢问一些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的开放式问题。但他真的不喜欢这些AI与人类命运的问题,我仍然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议题。说实话,我对此也不知道答案。
我非常关注国际象棋,国际象棋是一个有趣的例子,因为人工智能在下棋方面早已超越人类,所有的相关研究都将由计算机完成。但尽管如此,国际象棋仍然很受欢迎。事实上,自从它有点“过时”以来,它的受欢迎程度反而增加了,我的手机下棋,比几乎所有在世的棋手都要出色。
但人们仍然喜欢看人类下棋。也许对作家来说也是如此。我认为很快人工智能就能比我更好地交付或撰写手稿,但也许未来读者会愿意真正阅读我的作品,尽管我的作品甚至可能比电脑生成的还要差,就像我喜欢在线观看棋手对弈,他们的棋艺确实不如电脑。但在某种程度上,比起看两台电脑对弈,我还是更喜欢看人类对弈。
AI时代,现实世界中的存在感的价值其实是在提升的,或者说,我们拥有一个标志性的、独特的朋友的那种价值在提升,电脑可以模仿成为我们的朋友,保持原创性或呈现出某种人性化面孔的能力很重要。
心智观察所:你觉得马斯克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合适人选吗?
斯蒂芬·威特:马斯克已经在人类登陆火星的问题上谈论了很多。我们需要记得,马斯克当年创立OpenAI的时候,实际上是带有一种“红色警戒”的心态——它成立的初衷是认为人工智能系统会接管人类,甚至可能对人类造成伤害。
时过境迁,我注意到现在在硅谷谈论这个问题已经不那么时髦了,也许是因为现在涉及到太多的铜臭,但这仍然是一个巨大的风险。我认为没有人让这个问题得到足够的回答,这个问题也不会消失。我不知道马斯克会怎么回答我,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心智观察所:马斯克也很关注人口出生率。
斯蒂芬·威特:全球人口出生率下降得相当可怕,美国和亚洲都是这样,现在正处于未来将失去一半以上人口的轨道上。美国从历史上看,能够保持相对较高的出生率,是因为我们接收了大量移民,但这种情况正在开始改变。
心智观察所:这个问题有关出口管制。英伟达虽然开发了一些合规的、面向中国大陆市场的GPU类型,但是中国本土的GPU厂商也在发力,目前在AI训练和推理上取得了不小的进步,这对英伟达未来的业绩影响有多大?
斯蒂芬·威特:我认为这是黄仁勋最大的担忧。在世界其他地方,大多数芯片公司都无法和英伟达的最新产品竞争。但英伟达被禁止在中国销售其最新的产品,这为中国企业创造了一种另类的竞争规则,使他们能够与英伟达竞争,并达到英伟达的水平。对中国来说,困难的部分在于突破光刻技术,这可能是目前最大的瓶颈。
英伟达做的很多事情是与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进行交流。不过,我认为中国也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我认为黄仁勋最大的风险,以及他认为的对英伟达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中国的竞争对手。在我看来,这是很有可能的。
我去过中国相对富裕的的某些地区,亲眼所见之后,简直不敢相信中国的科技已经竟然如此先进,系统运作如此良好。机器人、地铁、高铁……所有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技术,其中一些我们美国目前都还没有研究出来。所以,中国社会发展和前进的速度对我来说简直难以置信。
心智观察所:英伟达不得不应对一些地缘政治问题,他们的公开声明一直说会尽力遵守出口管制规定。你在和黄仁勋交谈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他对一些深层政治问题的担忧?
斯蒂芬·威特:他想把芯片卖到中国,不仅因为这样能赚钱,更重要的是,这会让中国潜在的竞争对手更难出现。他担心中国有人会开发出更快、性价比更高的芯片系统。黄仁勋一直说DeepSeek的崛起对英伟达来说是个好消息,他在最近的GTC大会上也谈到了这一点。
事实上,DeepSeek确实为他的产品创造了巨大的需求。如果DeepSeek是一家做硬件的竞争对手,对他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而且,如果你不能把最前沿的芯片卖到中国,就会给竞争对手的出现创造空间。
2024年1月,黄仁勋现身上海办公室新年年会现场
要知道,黄仁勋并不是一个政治人物。他从未进行过政治捐款,也没有去特朗普的海湖庄园(编者注:黄仁勋在本次对话之后,为H20的对华销售问题去海湖庄园拜访了特朗普),没有参加他的就职典礼。据我所知,他从未提出过什么政治观点。
但他的公司已经发展得如此庞大,在产业圈内如此重要,以至于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强迫别人接受和协同某些事情,但黄仁勋说将永远遵守法律规定。当然,我知道他认为这些出口限制很愚蠢。
心智观察所:DeepSeek也从英伟达的产品架构中得到了一些灵感。
斯蒂芬·威特:DeepSeek是做量化交易起家的,他们的灵感很可能来自美国对冲基金大佬James Simons,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他们目前确实成就非凡。
黄仁勋的观点是DeepSeek的火爆只会让人们对AI提出更高的要求。所以,当我们降低AI的训练成本时,需求反而会增加。这就是英伟达的核心理念,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直在寻找那些“需求无限”的应用。比如3D图形渲染,无论我们渲染得有多好,客户总是想要更好的渲染效果。需求是无限的,无论我们做得有多好,玩家总是想要更好的。
黄仁勋认为,无论我们把计算机做得多么智能,人们都会不断向它提出越来越复杂的需求。这将给服务于它的推理系统带来巨大的需求和压力。所以他们会用ChatGPT或DeepSeek来输入越来越复杂的查询,这将创造对算力越来越大的需求,出售算力就是英伟达要干的活了。
如果说黄仁勋觉得DeepSeek威胁到了英伟达,这就是对他完全误解了,对他不利的其实是出口管制,是关税。
心智观察所:黄仁勋一直说英伟达其实是一家软件公司,CUDA的护城河地位看起来很稳固。
斯蒂芬·威特:他们拥有世界一流的硬件设计师。英伟达的人告诉我,“AMD他们也能制造出同样好的芯片,和我们一样。”
但芯片硬件之外还有编译器和软件开发工具包,英伟达在这些领域取得了大量的基础计算机科学创新,黄仁勋将其称为“我的宝贝”。那些面向科学家和开发者的东西,以及计算堆栈中算力工程师实际交互的部分,是他认为最难复制的东西——这就是他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拥有竞争优势的地方。
心智观察所:为了完成这本书,你采访了数百人。你有什么非常特殊的方法来核实事实,得到了哪些有趣的反馈?
斯蒂芬·威特:为什么要一定聘请事实核查员来核实书中的事实?这方面我有很强的独立性,我很大胆,我会直接打电话给相关人士:“嘿,你想跟我聊什么?”我没有什么其它复杂的策略。
我的意思是,通常我会想个理由让他们想跟我聊,或者想个办法让他们早点跟我联系。这种方法并不是什么先锋做派,很多人也都拒绝和我沟通。所以,如果我跟200个人聊过,这意味着我试图联系过400个人,但其中一半人没有回复,但我喜欢广撒网。通过和别人聊天,我就已经掌握自己所需的所有事情。
在某种程度上,我希望我能花更多时间完成这本书,我写这本书的过程很快,而且出版也很快,因为需要考虑市场和读者。但说实话,我希望我能花10年来写。现在我觉得我只是触及了问题的皮毛,我很想回去从头开始,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重写这本书。整个故事如此重要又如此引人入胜。
心智观察所:从狭小的丹尼餐厅,到全球市值最高的科技公司,一路走来确实有太多的看点。假如你再次遇到黄仁勋,还会问他什么问题?
斯蒂芬·威特:问他关于特朗普和其他所有事情的问题。比如更多关于他的家庭动态,关于他在中国台湾的时光,以及他回到中国台湾的经历等等。比如我很想知道他拥有“双重国籍”意味着什么,拥有中国和美国“血统”是什么感觉?我还想采访他的妻子、女儿和儿子。所以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我会尽力争取。
心智观察所:你书里也提到,从年龄上说,他们夫妻结婚是比较早的。
斯蒂芬·威特:是的,他很爱他的妻子。一般来说,这对于硅谷的商界精英CEO来说尤其不常见,比如,杰夫·贝佐斯离婚了,马斯克更不用说了,和多个女人纠缠在一起。但这不是黄仁勋的风格,他还和他的妻子长相厮守。
心智观察所: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能给读者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来购买你的书,那么这个理由是什么呢?
斯蒂芬·威特:这有关一个划时代意义的科技故事,人工智能范式贯穿其中,AI是一场革命,黄仁勋让它成为了现实。如果没有黄仁勋,我们的AI技术将会落后10年。他是那个把我们带入未来的人。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每日阅读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