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之殇,绵绵无绝期

来源:观察者网特稿

2011-12-13 16:08

唐逸如

唐逸如作者

《社会观察》记者,复旦新闻系新生代




    半年之后,渡边终于踏上了福岛的土地。

他站在山上,望着远处的村庄。“这里是广野町吗?”他暗自问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和6个月前一样,楼房、道路,还有大片的田地都静静地躺在那里。但与以往不同的是,除了把守进村道路的警察,整个村庄看不到一点生命的气息,俨然一座鬼城。

与广野町一样,福岛县的房屋并未在地震中遭到严重破坏,但因为核辐射,当地所有居民都被强制疏散,此地空余一座座“鬼城”。

“3•11地震”之后这8个月,日本的重建很快,毁坏的房屋、道路都被修缮一新。但日本民众关于地震的记忆却无法修复,随着时间的推移,派生了无尽伤痛、恐惧与彷徨。

伤痛:才刚刚开始

渡边是日本当地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地震发生时,他正在外出采访,突然间感到房屋在剧烈摇晃。几分钟后,他的手机铃声开始响个不停——之前也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无论地震大小,电视台都会给记者发送邮件。

“哎,烦死了。我正在采访呢。”虽然心里这样抱怨着,渡边还是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很快,他意识到了这次地震的严重性,匆匆结束了采访,赶回电视台。之后渡边和同事们投入到紧张的地震报道中,整整36个小时没有休息。“当时我觉得自己要虚脱了”,渡边说。

半年后,渡边获得了一次前往福岛采访的机会。一个礼拜内,他跑了三个地方:广野町、浪江町和南相马市,主要调查福岛县灾民现在的生活情况。

地震已经过去半年了,外界的关注也逐渐降低。灾民们开始面对生活中真实的困难。9月初,大部分灾民已经从避难所转移到临时住宅中。所谓临时住宅就是用板材搭建的平房,每个家庭一间,大约30平方米。80岁地老人和10岁的小孩都睡在一间房内。这样的板房“冬冷夏热”,渡边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感觉就像微波炉一样”。虽然房屋内也配备了空调和暖气,但是灾民舍不得开,因为这要花钱。很多人的物资都在地震中丢失了,日常的生活用品也是靠着别的地区的捐赠。用钱成为了灾民们最大的问题。

与此同时,灾民们心理上的伤痛也开始发作。面对不同的采访对象,渡边都要花上两三个小时和对方交流,“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们,但我不想伤害他们。我只能慢慢地问”。每一个幸存者的背后都是一段关于家园毁灭的故事。有时候,灾民们会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渡边也只能静静地坐着,心里一直默念:“对不起。”

搬进临时住宅后,灾民间的矛盾突然变多了。由于隔音不好,邻居间能轻易听到对方房间的声音。而临时住宅里的情况也非常复杂。有的家庭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隔壁却传来另一个幸运家庭的欢声笑语。这些幸运的家庭经常遭到投诉:“你们怎么好意思大声讲话?吵到我们了!”实际上,其他人只是触景伤情,性情易怒。

更多的时候,灾民们只是坐在房间里发呆,慢慢回想起地震发生时的场景。在渡边采访过程中,灾民偶会突然惊醒一般自言自语:“啊?我要做什么?”

“这时候他们内心的伤痛才刚刚开始”,渡边告诉记者。

恐惧:核辐射的阴霾

天吟是东京写字楼里的一名普通白领。地震发生时她和朋友正在秋叶原的商场里购物。尽管当时震感强烈,但她们并未放在心上。“地震过去后,我们还想去拉面馆吃拉面。可是店员告诉我们,你们别吃了,快出去避难吧。回家的路上我们打开手机电视,才知道福岛那边发生了大地震”,天吟告诉记者。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回家之后的场景还是让天吟大吃一惊:书架上的书、橱柜中的碗筷都散落一地,电和煤气都停了。与此同时,东京地铁停运,交通开始陷入瘫痪,“朋友们决定开车去接其他人,而我则留下来看家”。

那天晚上,天吟和她的朋友们彻夜未眠,一直守在电视机前看地震报道。时隔8个月,她依然记得当时那种复杂的心情:震惊、紧张又难过,“我从小在北海道长大,那里不常发生地震。所以我很紧张。看到灾区的画面,又觉得灾民很可怜”。

两天之后,对地震的关注转移到福岛核泄漏问题上。这一时期,网上的传言也越来越多,处于核危机下的人们对此似乎失去了辨别能力。那几天,天吟过得特别紧张。买来的蔬菜要剥去外皮,仔细清洗,并在水里浸泡多时。电脑的屏幕一直显示着实时的辐射指数,每次出门前都要看一眼。她甚至买了一大瓶治疗咽喉疼痛的药水,因为“听说其中含有碘,可以预防辐射”。

如今,地震已经过去大半年。尽管不少人已经能够理性地看待这一问题,但辐射的阴霾一直没有消失,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显露出内心真实的恐惧。地震刚发生的时候,还有不少支援灾区的活动,比如购买当地的食材,但这些活动渐渐地都消失了。天吟所在的公司会接到不少咨询电话,仔细询问食品的生产日期、产地、是否做过辐射检测等信息。最近她发现人们的问题越来越专业了,连产品原材料的生产时间都要询问。

而她自己在生活中也不敢掉以轻心。4月初,因为工作的关系,天吟搬到千叶居住。不久这里就被列为“高辐射地区”。远在纽约的外公外婆一直让她搬离日本,偶尔她也会担心如果真的遭受辐射,将来生的小孩会不会是个“怪胎”,但她最终选择留下来“尽人事听天命”。“但我现在完全不喝自来水,都是去超市买的矿泉水”,天吟斩钉截铁地告诉记者。

彷徨:没有关于未来的答案

7月末的时候,今野美里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仙台。今年3月份,她还在上海读书。直到地震发生后两小时,今野才通过朋友的mixi(类似微博的网站)知道地震的消息,而自己的家乡仙台更是海啸的重灾区。心急如焚的今野不停地往家里打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直到晚上6点钟,她收到了妈妈的邮件:“房间里乱七八糟!外婆倒是不慌不忙。”

虽然确认了家人平安的消息,但今野悬着的心依然没有放下。海啸摧毁了她成长的城市,那些熟悉的场所变得满目疮痍。看着网络上关于地震的报道,今野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次,“我思念家乡,感到非常悲伤”。

仙台市区的重建很快,被地震毁坏的道路、水电燃气等修复工程基本上都已经完工。只剩一些坑坑洼洼的道路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地震,但是在靠近海边的地区依然随处可见高达两三层楼的巨大废墟。曾经嬉戏的海水浴场如今堆满了垃圾。今野说,时至今日她都感到很悲伤,还不敢亲自去灾区看。

而对于福岛县的灾民来说,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看看。渡边说,有的人在地震前三个月才搬进新家,还是贷款造的房子。三个月后,家没了,钱还要继续还。但同时他们又不敢回去。因为辐射的原因,没人敢走进那座“鬼城”。8月份开始,日本政府开始清除受到核污染的城市。尽管如此,灾民们还是不愿意回去,因为担心“辐射这种看不见的物质是不能被完全清除的”。

然而政府提供的临时住宅只有两年期限。两年之后怎么办?灾民们自己也不知道。“很多人说现在不能考虑未来的事情,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又有人说,不能回家的话,哪有什么未来?但他们真的都非常想回家”。在渡边看来,这种有家不能回的复杂心情一直折磨着福岛的灾民们。

关于未来,天吟同样没有答案。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有持续多久,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去超市买矿泉水喝。2011年的这场地震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方式。搬入新家后,她不再习惯在墙上挂东西,所有的家具都比自己矮。家里也准备了避难的物品。如今,她再听到电视里的地震预警,会突然变得很紧张,不停地问身边的人:“这个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逃?”

责任编辑:社会观察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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