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琼斯，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三十年前，当洛杉矶的四名白人警察被摄像机拍到殴打黑人罗德尼·金后，全世界都见证了美国公众的怒火（观察者网注：该事件直接导致了1992年洛杉矶暴动）。事实上，我人生中第一次被逮捕也是因为参与那次事件之后的抗议活动。于是我决定成为一名律师，协助起诉滥用暴力的警察，呼吁关闭监狱及改革刑事司法体系。在我眼中，那次事件对美国和全世界都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时刻。

罗德尼·金遭白人警察殴打的画面经媒体播放，直接引发了1992年洛杉矶暴乱

金遭受了骇人听闻的殴打——但至少他活了下来，蒂尔·尼科尔斯却没能幸免：本月初在田纳西州孟菲斯市，这名29岁的黑人男子因涉嫌危险驾驶被五名警察拦下，随后遭到长达3分钟的暴力殴打，最终死亡。代表尼科尔斯家人的律师委托进行的尸检初步结果显示，死者“遭受致命殴打导致的严重出血”。本周五，尼科尔斯的母亲威尔斯向线电视新闻网（CNN）形容，“这就像一场噩梦。”

自从尼科尔斯之死的消息被公之于众，全世界都屏息以待，迎接官方公布这次暴力袭击的现场视频，以及全美街头再度爆发大范围抗议活动的可能性。

由于在逮捕尼科尔斯的过程中涉嫌过度执法，五名孟菲斯市警察局警员已经被解职，并涉嫌绑架与谋杀两项指控。周五，孟菲斯市警察局局长塞尔林·戴维斯告诉媒体，“罗德尼·金案件发生时，我就在当警察了，所以这很容易让我联想起当年的情况。我认为这次事件中警察暴力的程度与当年类似，如果不是更糟的话。”一天前，田纳西州调查局主任戴维·劳施形容，“我对所目睹的一切感到恶心”。

根据所有人的描述，尼科尔斯都是个好人，他是一名体重65公斤的滑板爱好者，Instragram上的摄影师，酷爱星巴克咖啡。对每一位黑人父母来说，得知你的孩子被毫无意义地夺去生命都是一场噩梦。然而令许多人惊讶的是，被指控暴力殴打尼科尔斯的五名警察同样也是黑人。

我们应如何解释，残忍杀死黑人尼科尔斯的，竟也是跟他有同样肤色的警察？

执法记录仪显示的“尼科尔斯案”现场 视频记录

从当年罗德尼·金遭殴打，到约三年前乔治弗洛伊德死于谋杀，美国社会经常把注意力集中到施暴警察的肤色上——他们通常是白人——并作为批判这种恶劣警察暴力的主要切入点。

但“白人警察杀死手无寸铁黑人”的叙事，从来都不应该是我们试图理解美国警察滥用执法与行为不端的唯一视角。关于警察暴力如何危及黑人生命，是时候开展更细致入微的讨论了。

有些黑人也无法抵制种族主义的影响

关于歧视黑人的种族主义，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是，有些黑人自身也无法抵制这种潜移默化的恶劣影响。美国社会一度盛行的主流意见就是黑人天生低劣，不配受到尊重，且非常危险。数十年来的许多研究显示，这些观念不但被白人所接受，也钻进了一些黑人的脑子里。自我仇视是真实存在的。

这就是为什么，一个黑人店铺老板可能会小心提防跟他肤色相同的顾客，却对白人顾客殷勤相待。黑人弟兄们也可能包藏反黑人的情绪，并基于这些情绪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

在警察局内部的闲聊中，黑人警察通常会选择从众，默认某些社区的治安状况“宛如战区”。在那些警区，很少有警察会因为鲁莽地行使“街头正义”而遭受纪律处分——因为那些社区通常以黑人、棕色人种或者低收入人群为主——警察们都心照不宣，“照章办事”基本上是行不通的。

包括黑人警察在内，所有族裔的警察都会内化这种观点——有的时候甚至会如此行动。事实上，在黑人社区，粗鲁的黑人警察“拎出”年轻黑人男子施暴的现象，一点都不新鲜。1989年，洛杉矶知名嘻哈团体NWA就在他们的经典作品中凸显了这一问题，由艾斯·库伯主唱：

“但不要让黑人与白人警察一起出现，因为他们会扇你耳光，从街头到巷尾，黑人警察替白人警察充当打手。”

说起警察暴力问题，其实施暴者的肤色并不重要——但可能不像你想的那样。毕竟，要追究警察暴力行为中是否带有种族歧视的成分，最关键的指标应该是看受害者的肤色——而不是施暴警察的肤色。很难想象在类似情况下，五名不同肤色的警察会将一名白人活活打死。同样很难想象，五名黑人警察会在逮捕一名白人时，施加如尼科尔斯遭受的那般殴打。

孟菲斯市五名涉案警员已被解雇并遭到起诉

简言之，就算施暴者都是黑人，种族无意识依然是相关的因素。尤其是当这些个人行为符合孟菲斯市警察局更高层面的出警实践与规范。

这是一个悲伤却又几乎如时间一样古老的事实：人们通常会选择迫害长得更像他们自己的人。绝大多数人权侵害活动都是在同族内部展开的。

尼科尔斯的母亲威尔斯流着泪告诉CNN，她为那些警察感到难过：“他们让自己的家人陷入危险的处境，令他们的家人们蒙羞，也给黑人社区带来耻辱……我真的感到很难过，他们本不必采取这种行为。”谈到施暴警察的肤色，威尔斯认为，自己儿子遭遇的经历，恰恰是坏警察虐待黑人与棕色人种受害者的体现。

减少警察暴力事件的关键，在于更严格的监管与更迅速的惩罚机制。我很欣慰地看到，五名涉案警察被迅速地解职。我们需要加大此类事件的处置力度——且不能仅仅是针对黑人警察。民权活动人士一度呼吁各地的警察局推进警队背景多元化，期待更多的黑人警察会导致警察暴力事件降低。但多元化融合虽然对实现基本的机会公平很重要，却不是应对警察暴力的万灵药。

任何体制都需要足够的监管与制衡。如果没有肉联厂的监督员，你就会看到更多食物中毒事件。没有土木行业的监督员，你就会看到更多大楼塌陷。警察执法也是同样道理——甚至更需要监管——这样才能铲除内部的“毒草”，以最高的行为标准要求整个警察队伍。

除非有真正的监管，或对渎职行为有实质性的惩罚，警察内部的坏角色依然会有可乘之机，并拉低所有人的执法标准，让更多民众面临危险。如果没有更严格的监管与迅速的惩罚，我们将继续看到更多针对黑人的、令人反胃的警察暴力——而施暴的警察可能来自任何肤色。

（本文于1月27日发表在CNN评论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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