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小及大还是移花接木

12月20日，美国旗舰级传媒《华尔街日报》近日刊出报道，声称中国各项经济要素价格上涨，美国则重振旗鼓，通过各项优惠和保护政策进一步帮助本国经营者。于是，如今在美国经营纺纱厂的成本反而比中国或其它国家更低了，所以相关厂商们正纷纷迁往美国。而这只是制造企业投资从亚洲转向美国趋势的开始。

这条新闻本身毕竟还是出乎一般人的习惯认识，事实真的如此吗？中国成本要素涨得这么快？美国重振制造业竟如此之速，以至于在纺织业这种传统轻工业上，生产成本都已经发生了逆转？

知名网络作家马伯庸前不久曾对美式新闻体进行过一番淋漓尽致的剖析，这里引用他的结论——“倒金字塔体讲究‘言简意赅’、‘由重及轻’，开头说最核心的新闻点，然后说次重要的新闻点，然后是支持核心的材料和证据，最后是补充性材料，叙述多，议论少，时效性强。”对比就会发现，这篇报道的结构、脉络与以上分析极为类似。一开头就抛出亚洲纺织业者纷纷将工厂迁到美国的震撼性结论，然后有重点案例，有专家论证，有补充案例，层层递进，前后呼应。所不同的是，它并非时效性很强的新闻，其中反映记者编辑立场的议论却不少。

如果读者真仔细琢磨，在剥除了记者的生花妙笔对个别案例大张旗鼓、浓墨重彩的描述后就会发现，在这篇报道中其实无法找到任何客观的证据，能够反映纺织业整个行业的重心是否开始发生地域性的转移。少数投资个案的动机完全可能不具有代表性，这是商业分析中的常识。

比如，报道中最重要的例证是杭州科尔集团的对美投资计划。笔者通过简单查询，就发现科尔投资的主要原因，其实是文中一字未提的中美两国棉花价格差异。更详细地说，是中国政府为了保护国内棉民和棉业，而对进口棉花设立了高达40%的关税和配额限制。很显然，如果纺织业真因为此而发生大规模外移，中国政府也随时有能力采取行动迅速扭转形势。现在既然没有发生，显然可以推论，中国政府认为少量企业的外移并不足虑。事实上，根据官方数据，中国纺织品2012年的出口额在国际贸易大形势不佳的背景下，仍然保持了正增长，而美国的纺织品贸易逆差则又扩大了。由此实在难以看出，在纺织业上，“美国制造”怎么就西风压倒东风了？

实际上，尽管《华尔街日报》引用了一位博士生的论文来证明，到2010年中国“纺纱每公斤成本”已经高于美国，但这个数据本身的可靠性却毫无保证。这位布莱恩•汉密尔顿先生的数据取样和统计是否可靠，我们目前不得而知。但是我们知道一点：所谓“纺纱”，当代品种的繁复足以让人目不暇接，而不同品种、规格纺纱的成本自然是无法直接比较的。就像你不能直接根据单价，判断两堆重量相同、但比例不明的白菜和萝卜更便宜一些。

不过也许这些分析、类推都太烦琐、太抽象，难以让人信服地驳斥《华尔街日报》的主张。好在有美国奥委会，他们可能让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

许多网友应该还记得，去年伦敦奥运会上美国代表团穿着“中国制造”的礼服入场，引发了美国国内好一阵轩然大波，上至多位重量级议员，下至大大小小的媒体，纷纷痛斥美国奥委会见利忘义，逼得他们保证2014年冬奥会上肯定只用“纯美国制造”。可就在前几日，争议又出现了。

有人发现美奥委会为索契冬奥会筹款的一款手套，其实还是中国制造的，售价每副14美元，已经卖出了50万美元。美奥委的回答是：那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参与支持美国代表队，正式的比赛手套确实是纯美国制造，不过，请付98美元。

无独有偶，近日《纽约时报》中文网的一篇报道称，美国托莱多市的当地官员最近与一家中国企业进行了初步谈判，想找到一种办法，让中国制造工业工具，然后运往托莱多组装，打上“美国制造”以便高价销售。如果美国制造业真的崛起了，又何须借“中国制造”的壳呢？

2012年，中国纺织品的出口额仍然保持了正增长，而美国的纺织品贸易逆差则又扩大了

《华尔街日报》们是爱国者

在笔者看来，《华尔街日报》忽然造出这么篇“中美成本逆转论”，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在经过二战后最猛烈的一波全球经济危机冲击后，美国终于发现，它多年来热衷于“金融创新”之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服务产业，出了大问题。虽然让华尔街赚得盘满钵满，但曾经全球无可匹敌的制造业却在长年忽视之下，与许多发达国家类似的、在相当程度上出现了空心化的情况，并因此引发出了一系列的经济和社会难题。尤其是对比始终将实际生产作为经济发展根本的中国，发展成绩的优劣更是一目了然。

联合国和世界银行的统计数据都表明，仅在2007到2011年的短短几年间，中国的工业总产值就从相当于美国的60%左右，急速反超到了大约120%，实际上，在2010年，中国就在不声不响中结束了自1893年以来不曾中断的、美国作为世界第一大工业国的一百多年历史。美国人当然会记得，在他们上次夺走英国的“世界工厂”地位几十年后，他们是如何把英国从世界政治和军事王者的宝座上彻底赶下去的。因而可以理解，近两年来“再工业化”、“重振美国制造”的呼声为何能迅速席卷美国，并且中国为何不幸或者有幸地成为了“美国绝不做老二”论者眼中的主要靶子。

大约从2012年中开始，仍然在全球拥有绝对优势的美国“软实力”机器开始启动，为重振美国制造业营造一个“良好的舆论环境”——这包括同时描绘美国制造业复兴的必然性，以及中国工业发展已经撞上南墙的肯定性。

2012年6月《华尔街日报》刊载的《用美国生产代表中国制造》，是笔者见到的、较早直接声称中国制造业机会已经重新向美国回流的报道。随后，从《大西洋》、《外交政策》、《福布斯》之类主流政经媒体，到《麻省理工科技创业》这种学术范儿较重的小众刊物，纷纷发表“制造业重归美国”、“中国制造风光不在”的文章予以呼应。《华尔街日报》这次的报道只是又一次让受众加深印象的复习。

笔者相信，在《华尔街日报》们的眼中，即使是“不可亵渎的职业准则”，有时还是应该让位于更崇高的国家利益。虽然并不存在一个专门的官方机构在督促他们那么做，但唯因自觉，所以更显坚贞，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