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妮·温比茜:猎巫疯潮离我们有多远?

来源:观察者网

2019-11-14 08:02

惠特妮·温比茜

惠特妮·温比茜作者

美国作家、记者,旅居苏格兰

爱丁堡城堡对面的街角,有一处铸铁泉井专门纪念历史上被指控为女巫的妇女。它是如此不起眼,以至于大多数游客马不停蹄地奔向城堡景点时都错过了它。这口“女巫井”雕塑于1894年,是爱丁堡对历史上的猎巫行动唯一的纪念物。浮雕饰板勾勒出两个女人的侧面像,一个愤怒,一个温和,一条蛇将她们缠在一起。饰板下方是一个小水槽,但里面没有水,只有几朵花。

爱丁堡城堡外的女巫井

女巫井的低调掩饰了苏格兰历史上骇人的一幕:爱丁堡大学上月发布研究结果揭示,从1550年至1750年,这里曾爆发大规模猎巫疯潮。新的交互式地图首次展现出那场恐慌的规模是多么庞大,苏格兰全境多达3000余人受到当局的指控,从大城市到人烟稀少的偏远岛屿,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踪迹。

这些被告人当中有教师、保姆、仆人、裁缝、农民、牧师、矿工,其中大多数是女性,但也有男性,告发他们的人也是有男有女。他们受尽牢狱之灾、酷刑之苦,最终大多数人被处死了。学者们发现,在这200年期间,来来回回开展过数次猎巫行动,每一次都是国家要求所有公民积极执行神的旨意,每一次都产生许多冤案。最后它终于停止了。

这幅地图最早见于《苏格兰人报》网站,用户可以在地图上找到所有被指控的女巫的位置,查看她们的身份和居住地信息。这种处理方式超越了典型的数据分析,它能使人看到受迫害者数量时产生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感。这是该项目数据可视化实习生艾玛•卡罗尔的成果,这名地质学和自然地理学本科学生今年在这项目上花了三个月时间来研究数据。她参考了大量历史资料,包括已于2003年结项但仍保留着大量数据的“苏格兰巫术概况”,才把每个受迫害者的居住地确定下来。

卡洛尔表示:“爱丁堡和西洛锡安地区被指控的女巫数量之多令我惊讶,这里的案件数量极高。”

爱丁堡大学女巫研究项目的交互式地图可查询受迫害者的个人信息

随着时间流逝,大众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西方国家,至少人们现在可以随意自称为女巫。然而在历史上,长达两世纪之久的猎巫行动引起的社会恐慌是普遍且真实存在的。

例如,1595年曾有一名叫做艾格尼丝·哈琴的人因巫术被判“半有罪”,她受到的惩罚是当众羞辱:在集市日上,她的衣服遭人剥至腰部,关在车里游街示众,并被迫忏悔。她的头部被锁在铁罩里,嘴用口钳封上。一个多世纪后的1705年,珍妮特·康福特被指控导致少年患病。她被一群愤怒的男人殴打到失去知觉,丢弃在野外,却未能立刻死去——她被政府救活,然后用压满石块的门板将其碾死。

如果你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成为下一个受迫害者,想象一下这种日子是怎样的煎熬。

爱丁堡大学历史教授、《欧洲猎巫史》作者、“苏格兰巫术概况”项目联合发起人朱利安·古达尔说:“当时的人们十分害怕,而因为被迫害者绝大多数是妇女,所以女性可能是感到恐惧的主要人群。在最激进的时期,女巫的帽子可能扣到任何一名女人头上。而且她们也知道任何女人都可能遭殃。”

时至今日已无从统计究竟有多少人被处死。交互式地图收集了123名死者的数据,其他资料的口径从300至2000人不等。但无论怎么说,丧生者数量之多都令人感到震惊。然而苏格兰的猎巫行动却没有什么名气。猎巫重镇的“殊荣”属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塞勒姆,可它猎巫的“战果”远不及苏格兰:在15个月内,只审判了200余人,处死了其中19人。

三百年后,马萨诸塞州议会为塞勒姆女巫审判案受害者恢复名誉

如今,全世界提起苏格兰只能想到苏格兰短裙、威士忌、羊杂菜肴哈吉斯,以及健美的高地猛男。在苏格兰和更强大的英格兰之间,英格兰作为胜利者享有叙述历史的特权。苏格兰与其为邻的结果就是自身历史被抹掉,以至于它对人类的积极贡献和巫术引起的恐慌一样,而今知者寥寥。比方说,有多少人听说过苏格兰启蒙运动,知道18、19世纪百花齐放的苏格兰思想界曾经触动过全世界?有多少人听说过曾影响了新艺术运动的格拉斯哥学派?又有多少人知道改写结构工程学的福斯桥?

不过,除了将一个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国家削减为一幅简笔画之外,抹杀历史还有更大的威胁。当一段历史被抹去,我们就无法对其进行研究,未来的人们难免会重蹈覆辙,全人类因此裹足不前。几个世纪之后的我们已经了解到,历史上那些被指控犯下巫术罪的人统统是无辜的。我们认识到以“某某是什么人”而非以“某某做了什么事”作为判决犯罪的标准是多么荒谬。但时至今日,我们仍然会因为“某某是什么人”或者“我们认为某某是什么人”而迫害他人。

几个世纪后的人们会怎么看待我们,怎么看待那些在我们眼里“存在即有罪”并因此遭受惩罚的对象?这份名单太长太长,长得令人揪心,包括跨性别者、穆斯林、黑人、土著、性少数派、女性、残障人士、移民、移民子女等等……

猎巫源于社会对他者的恐惧,牵涉着许多争论和灾祸,也关乎当政者的利益。当它成为政府官员的优先解决事项时,审判便动用了死刑,当优先度发生变化后,死刑便停止了。一场运动过后,当地社区会发生什么,这个有待回答的问题需要我们去思考。

古达尔教授表示:“有些东西人们没有记录下来,比如‘我们真的确定那个人是女巫吗?看到有人在火刑柱上烧死,真的会让我们感觉好些吗?’我经常这样问自己,真的很难回答。”

从女巫井往东走五分钟,有一处狭窄的弄堂叫做检察官巷(Advocate’s Close),它得名于苏格兰检察总长(Lord Advocate)詹姆斯·斯图尔特爵士。在历史上的巫术恐慌时期他曾住在这里,作为检察总长调查、起诉、督办了数十件女巫案。今天,你站在这条弄堂里可以看到小说家沃尔特·斯科特纪念碑、一条通往火车站的捷径、一家时髦的餐厅、几座写字楼和公寓。这里有许多久经风霜的石库门建筑,其中一面墙壁在修砌的时候从侧面嵌入了一个牡蛎壳,据说女巫怕水,所以这个小玩意儿能守护屋主不受巫术侵害。门楣上有个1590年石刻,用拉丁文写着一句充满向往的话“期望来生”。

检察官巷里石库门上刻的拉丁文“期望来生”

看到这句话,某些人会联想到超自然力量的拯救。但我们不必等待上苍的救赎。我们凭自己的力量就能让最需要的人获得救赎——那些因为子虚乌有的罪名而受迫害的人,那些因为“是什么人而非做了什么事”而被监禁的人,那些因为存在而被处决的人获得第二次生命。世事由人,我们现在就应该拿出行动来。

(观察者网潘仪佳译自《纽约时报》)

责任编辑:杨晗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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