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亮:中国的中亚专家几乎都在这了,还有中亚各国专家悄悄较劲
来源:观察者网
2015-10-30 07:41
10月24日,在上海大学联合国大会般的国际会议中心里,来自全国的约百位中亚研究领域学者和相关人士齐聚一堂,召开“中国社会科学论坛·第四届中亚论坛”。据会务组负责人上海大学张恒龙教授介绍:中亚论坛两年一届,本届论坛是第一次在京外举办,标志着在国家“一带一路”战略背景下,上海作为中国经济中心,在中国乃至整个欧亚大陆的重要地位得到了新的体现。他告诉笔者,这方面专家大部分都在现场了。
不过100多位学者放在学术圈也不算大,因为相比欧美研究,中亚研究是短板。近年来学界渐渐有了新共识,以往眼光过分盯着欧美,对第三世界或者亚非拉的关注相对稀少。与学界相比,政策界、经济界(注意不是经济学界)对现实反而更加敏感。“一带一路”、亚投行等等从政府诞生,反过来刺激学界跟上脚步。
除了中国专家,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也都派来了重量级专家。会场同传耳机里交替的是中文和俄语,英语在这里消失了。
每个人发言十分钟,几乎每个人说到最后都希望还能再有两分钟。个人的匆匆发言并不能说出太多东西,不过整体听下来,像做大数据分析一般,能够感受到有这样一些大问题是中亚研究领域专家共同关心的。
中亚地图
地区安全问题:城门失火
首先是地区安全问题。相较于中亚五国内部的一些龃龉,周边地缘态势的影响才是他们的共同担心。一个威胁来自中东,一个威胁来自阿富汗。塔吉克斯坦总统战略研究所所长霍利克纳扎罗夫在致辞中就强调了这两个安全因素:中亚担心中东局势对中亚的影响。阿富汗反恐形势严峻。中亚五国毗邻这两大地区,不能不有城门失火之感。
阿拉伯之春引发的动乱已经演化为阿拉伯之冬,潘多拉盒子打开,伊斯兰国肆虐,宗教极端势力兴起,恐怖分子从各种渠道渗透中亚。
霍利克纳扎罗夫说本国的青年遇到了认同危机,法治意识和道德意识都淡薄,自我证明自我实现的意识强烈,在意识形态上比较随意。极端宗教思想以青年人为传播对象(他强调的是极端分子反复宣传逊尼派思想过时。他的说法本身体现了极端宗教政治之外的逊尼派与什叶派的老矛盾)。他抱怨富贵的埃米尔用金钱支持招募年轻人,尤其是向女性灌输极端思想。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中亚研究室主任吴宏伟说,阿富汗是地区最大安全威胁,恐怖分子营地、宗教学校、训练营地到处开花。刚参加完著名的俄罗斯瓦尔代会议的复旦大学赵华胜教授说,美军进入阿富汗的时间超过当年苏军在阿富汗了,危机还在蔓延。近期塔利班一度攻占阿富汗第五大城市昆都士的消息被多位学者提到。
乌兹别克外交部局长吉拉沃夫说,阿富汗三十五年来政治灾害不断,最大教训是矛盾不能用军事解决,必须恢复政治谈判。中亚国家怕中东,怕阿富汗危机蔓延,乌兹别克爱好和平、坚持不结盟,期待中国在“一带一路”方面的支持和高科技合作,乌兹别克将落实对接,加强交通建设……主持人提醒他发言超时,他还是坚持滔滔不绝表达完对中国的友善和期待,引起全场鼓掌欢笑。
大国在中亚的存在是一个必须直面的问题。美国在中东和阿富汗的表现已经成为参会者不想多讨论的话题,关注点在中俄。前中国驻哈萨克大使姚培生说,有人认为中俄在中亚必然发生碰撞,这是个用心不良的伪命题,需要做的是梳理好安全合作的层次和结构。他还亲自把关键字句用俄文说出来。
唯一的俄罗斯参会代表,俄罗斯科学院远东所研究员显然赞同姚大使的看法,他的发言主题是《中俄在保障中亚地区安全和稳定中的作用》,强调中亚国家都面对政治与安全问题。在这个复杂的博弈时代,用传统的大国角力思维看待中俄在中亚的关系并不合适。国际政治的主体与客体都发生了变化。
中俄在中亚的关系必然牵涉到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和中国发起的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的关系,以及上合组织的效能。多位学者表示欧亚经济联盟和丝绸之路经济带是合作共赢的关系。王宪举强调,上合组织扩员不能以和西方对抗为宗旨,重在协调解决中亚矛盾。如果吸纳印度和土耳其加入,将有助于解决中亚地区矛盾。在提到中亚各国之间在边界、民族、水资源方面的矛盾时候,他说到乌兹别克半月前曾警告吉尔吉斯在跨境河流上修建水电站,有引起战争冲突的危险。乌兹别克专家阿里波夫立刻表示需要纠正这个说法,他说乌兹别克从未对吉尔吉斯说过有关战争的话。不过笔者在会场下听到有人说:小国说过的话有时候自己都忘了。这倒更加凸显承担责任是大国的使命。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中亚研究室副研究员苏畅专门研究了引起全世界恐怖情绪的伊斯兰国在中亚的影响,称圣战者多以伊斯兰国为旗号,但各自为政,在中亚尚未产生直接的影响。他们的思想构成是非此即彼,践行“塔克菲尔”,曲解“吉哈德”,秉持真主主权论倡导圣战。由于中亚世俗化程度高且极端教义教派分裂,外来极端思想很难被中亚主流伊斯兰接受,更容易煽动年轻穆斯林。但中亚内部挑战多,伊斯兰极端主义在这里更加突出政治和社会特征,伊斯兰政治实力抬头,中南亚极端主义连通格局正在形成,中东的教派冲突将波及中亚。
与当下网络上一股不分皂白一概敌视伊斯兰教的势头不同,与会专业学者一般认同传统伊斯兰教的社会稳定功能。苏畅也强调应该发挥传统伊斯兰社会的稳定功能,建立良好的社会治理机制,重视网格化社会管理。
毒品之都,中国受影响最直接
作为安全的一个子问题,毒品问题被多位学者专门谈及。尤其中国学者格外关心。上海大学马斯托毒品与国家安全研究中心的张勇安教授甚至把发言主题定为《阿富汗毒品问题与中国国家安全》。他说中国吸毒人口已达1400-1500万,100个人中间就有1个吸毒的。可见毒品对中国的影响更直接更日常。根据张教授展示的地图来看,阿富汗地区的毒品辐射全世界,通过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甚至空中进入中国,巴基斯坦卡拉奇港是重要的渠道。每年从鸦片提纯的海洛因达380吨,本地留下五吨消费,15-20吨进入中国。新疆等西部地区毒品犯罪形势严峻,引发毒品恐怖主义。
王宪举提及阿富汗年产鸦片6400吨,反毒品工作应该告别各国各自为政的状况,发挥上合组织的反恐效能,加强情报合作,统一领导协调。张勇安也强调,应该共同发展应对毒品挑战的全面而有效的区域多边响应机制,建立全球贩毒组织联合调查和情报共享系统,联合阻止越境毒品贩运。联合建立针对制贩毒信息传播的全球互联网监测系统,防止国际禁毒合作中新的“气球效应”。以及协调推进阿富汗政权建设。
中亚的体制选择
阿富汗这么重要,看来大会应该有阿富汗代表才对。不过事实是至今阿富汗没有能有效统一全国的政权,合法政权影响只能及于首都附近。中亚各国相对稳定,不过政治机制各不相同。发生过颜色革命的吉尔吉斯斯坦和其他国家显然各怀主张。
吉尔吉斯斯坦国家战略研究所所长苏尔丹诺夫发言主旨是中亚国家关系以及中吉双边合作,却用了较多时间来论证吉尔吉斯议会政治的稳定。吉尔吉斯2010年发生颜色革命,政治体制转为议会制。他说为了防止选举舞弊,采用了很多先进技术,比如指纹验证等等,保障选举之后没有出现争议和骚乱。他强调吉尔吉斯多数公民支持反恐。他和另一位吉尔吉斯参会代表伊马纳利耶夫一样,表达了与中国合作的强烈愿望,除了基础设施,甚至呼吁接入中国的互联网。
在2000年才结束8年血火内战的塔吉克斯坦人对政体显然有不同看法。苏联解体后,塔吉克人追逐政治多元化的浪潮,激化了各种族群、宗教、地域、阶层矛盾,战乱不断,生灵涂炭。霍利克纳扎洛夫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要民主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下次再打仗吗?稳定最重要。”
哈萨克斯坦作为中亚最稳定的国家,在会议上自然引起了关注。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在位30年,已经超越了古代大多数大汗。
据《南方周末》刘迪报道,普京去年8月在国家青年论坛上说:“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在一片历史上从未有过国家的土地上,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国家。从这个角度看,他对于后苏联和哈萨克斯坦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物。”可普京的这番赞颂显然拍到了马腿上,对于当地民众来说,很容易把普京的话理解成:哈萨克斯坦是自1991年苏联解体后才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国家,而历史上他们是没有国家的。这番话刺激了哈萨克斯坦国民的自尊心,成为促使哈萨克斯坦今年一定要举行“哈萨克汗国”建国550周年纪念的因素之一。
不过会场上不止一位学者提问,政治强人纳扎尔巴耶夫年事已高,他的接班人问题怎么解决,之后的哈萨克还能保持稳定吗?来自阿塞拜疆的一位参会者直接询问哈萨克斯坦代表,没有纳扎尔巴耶夫的国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哈萨克代表笑而不语。因为提问之后大会就结束了,未能听到他们的回答。
中亚国家之间的微妙关系也在会场上时隐时现。除了乌兹别克代表否认总统曾因为水资源问题对吉尔吉斯发出警告之外,周六下午,哈萨克、塔吉克和吉尔吉斯三国代表还因为中亚一体化问题争执了起来。哈萨克斯坦是中亚五国当中最富强的国家,本次参会代表也最多。他们是中亚一体化的热心支持者。但塔吉克和吉尔吉斯的代表则坚决强调各国的差异性,对一体化不看好。
那么哈萨克斯坦人在主张一体化的同时,对中亚各国的差异性又是怎么看的?会坚持某种中亚普世价值吗?笔者和一位哈萨克参会人员的交谈正好可以做一个小旁证。这位哈萨克女留学生的相貌在笔者眼中有些像韩国人。笔者就某个问题向她了解“中亚国家”情况的时候,她严肃提醒我:我们是哈萨克斯坦,每个国家都不一样,所以不要说“中亚国家”。
在中国,把中国日本朝鲜并称东亚国家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不知道是因为语言理解问题还是因为中亚各国的对自己的国族身份特别敏感,对方才有这样的反应。我问她是否去过其他中亚国家,她说没有去过任何一个。至少在这位哈萨克姑娘身上,我没有看到中亚一体化的影子。
小国国运系于国际大势。阿拉伯之东是冷战结束之后旧国际体系衰落的一个结果,中国崛起以及一带一路建设有望在欧亚大陆建立新的势能。动荡中的世界不能不把眼光投向一个新的命运共同体。开会的时候,笔者正好看到一则新闻,一个也门男孩在家门口玩耍时候被导弹弹片击中。手术台上他哀求着父母:“求求你们别埋掉我。”随即昏迷,死去。中东动乱,人民生如草芥,当初价值观爱好者们的欢呼雀跃如今统统成了最沉痛的讽刺。凛冬将至,叙利亚的难民仍然逡巡在东欧泥泞的荒野上。阿拉伯世界和北非的一片哀鸿令中亚国家齿冷。中亚大陆是否能够繁荣起来,已经不仅仅是中亚国家的利益所在。
在会场明白该做什么,但怎么做,功夫还在会场外,在各行各业实干者身上。这是我听完会议的一点感受。
(观察者网余亮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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