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西方民主危机明明来自内部,和中俄有什么关系?

来源:观察者网

2021-12-07 07:33

郑永年

郑永年作者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全球与当代中国高等研究院院长

12月5日,“2021从都国际论坛”在广州从都国际会议中心开幕,本届论坛聚焦“多边主义2.0版——后疫情时代的全球合作”。在论坛开幕前夕,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长讲座教授郑永年就全球防疫、国际规则制定等话题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郑永年教授接受采访现场

·多边主义2.0版

问:奥密克戎引发了新一波的新冠感染潮,欧美多个国家纷纷切断了与几个南部非洲国家的往来。您怎么看待这种做法?这对防控疫情有多大的帮助?

郑永年:欧美这种做法,既解决不了问题,也是自欺欺人。新冠病毒,不管是哪一种变种,我都把它称为“public bads”——public goods是好的国际公共品,那新冠病毒就是坏的公共品。全球化背景下,各个国家互相结合在一起,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船上发生事情,你从一个角跑到另一个角,最后还是跑不掉的,自己最终也会成为受害者。除非永远地断裂开来,但这是不可能的。

而且大部分非洲国家曾是欧洲国家的殖民地,非洲好的时候去剥削,出了事情就跑掉,这是完全不负责任的。

问:西方国家对于本国的疫情很难做出强有力的防控措施,但这次对于南部非洲国家的断航却非常快速且决绝。为何会有这种差别?这对非洲来说,是不是一种地域歧视?

郑永年:西方国家内部治理做得不好,就是因为所谓的民主化。西方早期的治理相对有效,因为那时它们的政府比较强大;现在在新自由主义的干预下,政府的作用越来越小,而且政府干预社会生活也会被认为是不合法的。因此在面对新冠疫情时,欧美政府实际上只能袖手旁观。

任何一个国家,不论什么政体,统治阶层和精英都负有很大的责任;当统治阶层和精英堕落了,这个社会也就没有希望了。西方现在为什么堕落?就是因为统治阶层和精英堕落了。他们自己管理不好社会,对民众没法负责,就想把责任推给其他国家。比如所谓的“民主峰会”,西方民主的危机明明来自于内部,民主质量的恶化跟中俄没有关系,但它们就推给了中俄。内部问题解决不了就外化,最终仍难以解决问题,反倒让问题更加恶化。

至于是否是地域歧视,西方一直在说地缘政治是他们提出来的,而所谓的地缘政治,说难听点就是地域歧视——对自己重要的地区,重视点;不重要的地域,发生什么都不管。这点其实也反映了西方自近代以来根深蒂固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或者说种族偏见,只不过现在因为政治正确,这种话不能明说,实际上他们还是在进行的。

问:南非总统拉马福萨近来在电视讲话中提到,疫苗不平等不仅使那些没有获得疫苗的国家付出代价,也威胁到全球抗疫努力。您认为妨碍疫苗公平分配的主要障碍是什么?

郑永年:主要是大国的责任问题。治理“国际公共的恶”(international public bads),大国要负更大的责任,因为相关生产要素几乎都被发达国家所垄断,小国家是没有能力、知识和技术的,只能坐着等死。

近来多个国家出现疫情反弹(资料图/Our World in Data

但恰恰在大国责任这个问题上,大国又表现得那么自私,除了中国——习主席刚刚又答应,中国将再向非方提供10亿剂疫苗。当下的疫苗生产能力实际上可以满足全世界的人的需要,只是有些大国过于自私,或受既得利益者的垄断影响,小国家就发生了这种非常悲惨的情况。

问:这么说来,世界各方是不是应该重视中国的参与,而不是遏制与打压?

郑永年:不要希望美国不打压我们,不要幻想西方会对中国友善起来并主动来理解中国;遏制、打压中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西方本身的逻辑就是这样的。就像“修昔底德陷阱”是西方的逻辑,我们说“你这个是错的,不要强加给我们”,但它们仍会强加。不要这么希望,当然,别人指手画脚你也不要怕,我们要有信心走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就像中非关系好不好,不是欧美说了算,而是中国跟非洲两边说了算的。

当然,不是所有西方人对中国都是恶意的。我们要分清楚,西方对中国恶意的主要还是那些既得利益集团、反华反共的人,大部分老百姓还是会认同中国老百姓的。对于西方善意的批评,我们还是要接受的。

问:目前我们不仅要应对气候变化问题,全球经济复苏也正面临非传统挑战。要克服这些困难,各国应如何合作?

郑永年:我觉得这论坛的主题提得很好——“多边主义2.0版”。近几年我们就多边主义问题与西方发生了很大的冲突。西方的多边主义是针对中国、俄罗斯等第三方的,美国的盟友被我们称为“团团伙伙”。而我们的版本有三个特点:一是多边的;二是针对事情(issue),像上合、金砖国家、“一带一路”、亚投行的设立等等,是为了解决大家共同面临的问题;三是开放包容的,任何国家都可以参与,包括“一带一路”,我们也欢迎美国等任何国家参与。所以,跟美国针对第三方的多边主义1.0版不一样,我们践行的是新型的多边主义。

像新冠疫情、气候变化、恐怖主义这些都是人类的公敌,以后类似问题也会越来越多,随着中国的继续崛起,在融合2.0版的多边主义的基础上,我们也可以有能力进而改造现有的国际秩序架构——现有的国际秩序架构完全沿袭美苏冷战时,基于传统的地缘政治、传统安全观之上;我们现在迫切需要新的多边主义、新型国际秩序。

·“原创就是力量”

问:您曾提过规则就是生产力。中国在新一轮开放中如何从规则上争取话语权,您有什么建议吗?

郑永年:互联网大公司集中在中美两国,欧洲没有一家好的大的互联网公司,但欧美都有自己的互联网规则,而我们中国的互联网规则只适用于我们内部,走不出去。这是为什么?因为欧洲善于把市场转化成规则;美国的互联网公司互相开放,所有的量整合成一个规则;而中国是第二大经济体,但我们的互联网公司就像一个个土豆,互不关联。所以,我们要解放思想,改革一下就可以把巨大的量转化为规则制定权。

当然,规则是要通行的,而通行就是要适合各个国家。正所谓“鞋子合不合脚,自己穿了才知道”。我们现在制定国际规则,就跟西方不一样,它们以前就是把自己的规则强加给其他国家,而我们是“有事情大家商量着办”。

此外,人才非常重要。目前我们既要培养自己的懂国际事务的人才,也要为其他发展中国家培养国际人才,这是中国责任的一部分。虽然中国各个校园已有不少外国留学生,但量还是太少。

问:那您认为目前我们的外宣格局,依然存在哪些主要问题?

郑永年:对于外宣,我觉得一定要避免“我就是世界”的感觉。美国现在出了很多问题,美国很多国会议员连护照都没有,就是因为他们把美国看成是世界。我们要争取国际话语权,但绝对不要把自己看成世界;这个世界是多元的,所以我们还是要非常虚心地去了解世界。

另外,论通信的手段技术,中国不比BBC、CNN等国外媒体差,但在话语权上为什么落后?背后是知识体系。我一直在强调媒体要有力量,背后一定要有知识体系。没有知识体系的支撑,媒体就只有一套技术表达方式了。

西方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建立了知识体系后,一直在推广西方的价值观;我们如果真的要解读中国,树立中国的国际观和国际形象的话,我们也要有一点西方以前的传教士精神,要不怕苦,要做得细,要真正地从人心出发。

也因此,当西方用意识形态妖魔化我们的时候,我们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不要互相妖魔化;我们要回归事实、回归科学、回归理性,踏踏实实地摆事实讲道理。不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西方少数人恨不得我们整天对骂,这正中他们下怀。

采访现场

问:习总书记提出“要加强对中国共产党的宣传阐释,帮助国外民众认识到中国共产党真正为中国人民谋幸福而奋斗,了解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在中外民众意识形态鸿沟巨大的现状下,您认为我们的突破点在哪里?

郑永年:我觉得突破点还是三个回归。我们的实践故事本身就很好,中国发展过程中的众多数据,随便拿一个出来在世界经济史上都是奇迹,这是基本事实。问题是,我们要怎样根据这些基本事实来解读共产党、解读马克思主义。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是要思考的。

对于马克思主义,老实说,我们中国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学院、人数是最多的,但是有多少原创性的东西?从毛泽东这一代到习近平的新时代,我们强调的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而不是欧洲的马克思主义;要讲通为什么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可行,首先要讲清我们如何切实有效地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需要我们大量的研究。作为学者,我觉得不要总是重复总书记讲过的话,而是要把他提到的原则、方向再细化,这需要通过艰苦的努力才能讲清楚。

像美国的《联邦党人文集》就是美国建国时的那些领袖的思想合集,你去看看美国学界有多少人花了多少时间来研究。我们现在的一些工作还是太简单了。很遗憾,很多把毛泽东思想解读好的著作还是西方人写的,再比如研究邓小平,我们不能忽视傅高义的书。

所以我觉得近代以来,我们的知识分子还是需要反思,老是用人家的概念理论,没有原创性的东西。如果你是应用型的,人家就不care——西方人一看,这是我的理论、我的方法,你只是做了案例研究,他就不感兴趣了。可以说,原创就是力量。如果中国建立不起自己的社会科学的话,就难有说服力。

所以我一直在讲,读懂中国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而核心问题就是要建立起一套基于中国实践、基于中国经验、能解释中国现象的知识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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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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