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雪萍:从忧郁到抑郁,路不是很长

来源:观察者网

2014-09-07 16:26

钟雪萍

钟雪萍作者

美国塔夫茨大学教授

最近国内关于抑郁症的话题火了起来。缘起是一位青年翻译家因抑郁症过世,令人惋惜。接下来各种关于抑郁症的描述、科普文章刷屏,据说某问答社交网站功不可没,影响程度不亚于“冰桶挑战大赛”,似乎这样可以促进人们对抑郁症患者的关心。观察者网友人来信,询问在美国人们如何讨论类似问题,抑郁症到底是心理疾病,还是与社会文化因素有关等等。

尽管自己既非这方面的“专家”,也未“身临其境”,但还是不知轻重地写点想法。属于观察性质,抛砖引玉。

近年来,至少在美国,抑郁症确实越来越被“正视”为疾病,从药物治疗到心理治疗,以及各种“注意事项”让人们关心是否身边的人得了抑郁症,应该如何对待,等等。这些都显示出社会层面上的关注。

以我所在的学校对教授们的“培训”为例。该校全职的教授和讲师,每隔两年都要做一次本科生的“新生导师”,负责指导他们两年,直到他们二年级下选专业时找到专业导师;做教授的,还要做专业学生的导师;外加自己课上的学生,等等,跟本科生接触的机会比较多。不过,学业以外的问题,基本都另有专门的“学生院长”负责过问和处理,再加上学校专门设有“心理咨询中心”,以及对个人隐私的保护,教师们一般不太清楚学生课堂以外的情况。但即便如此,教学中还是难免碰到因心理问题(大小程度上的抑郁)影响学业的学生,有些学生会找任课老师或者导师谈。近些年,为了帮助教师引起重视并懂得如何处理,校方专门让心理咨询中心的负责人,到各个系做“培训”。“培训”时,首先主要让教师们了解一些数据,比如每年去心理咨询中心学生的比例,为什么成上升趋势(大概原因),抑郁症的严重性等等。然后做一般性的描述,最后说,要是有学生找老师叙说这方面的情况,如果严重,后者要想办法让学生去心理咨询中心找专业的咨询人员,同时教师自己也可直接与中心负责人联系,告知担心的问题,等等。培训中,同事们也问很多问题。从大家的问题中感觉到,其实多年来,我们做老师的,都或多或少都帮助过因为抑郁而影响学习的学生。只是因为保护个人隐私的规定,基本互相不谈起;如果学生不再来找,教师们也基本不知结果怎样。

《Prozac Nation》的封面

电影《Prozac Nation》的海报

近年来,跟人聊起这个话题,发现不少人越来越趋向认为抑郁症不只是心理疾病,而是与基因、个体大脑结构、及其对外界的反应之间的关系相连的复杂疾病。美国制药工业,更是大力开发了据说与调节脑神经的化学物质有关的药,诸如Prozac,Zoloft等,很多人日常服用。更有数据说,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服用类似药物的人数从百分之五点多,提高到百分之十以上,增加一倍。

有人质疑,吃抗抑郁药的人数在过去二十年增加一倍,真的是因为社会重视这个问题? 还是因为那些手里拿着榔头的,见了什么都像钉子?对医生来说:心情不好,是不是开点药吃吃?对庞大的制药公司来说:生产出各种对付抑郁症的药,总得有人服用,而且服用的人越多越好不是?

都有可能。有关这方面的批评还真不少,有兴趣的可以深入研究。

如果真有什么“共识”的话,估计是:抑郁症属于心理疾病,既有生理或基因的因素,更有社会文化因素。 至少到目前为止,从一般医学界罗列的引发抑郁症的因素看,七成以上是社会因素,诸如曾经被虐待,服用了某种药物,人际关系之间的冲突,丧失亲人或者失恋,生活中出现重大问题和事件,得了重病,吸毒,等等,都可能导致抑郁的产生。

至于这些“诱因”背后是否有更大的社会诱因,以及如何思考这个问题,则难有共识。

记得刚到美国,在英语系读英美文学硕士时,上过一门英国18世纪文学课,其中有一个概念就是“melancholia”(忧郁)。至今仍记得有本书里的一张插图:一个男人孤独地坐在那里,图下注有“melancholia”字样。同学们和教授津津乐道地讨论着,说这是“现代人”的特征,如此这般。刚从中国大陆出来的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melancholic”(忧郁者)代表“现代人”;“现代”不正是八十年代全中国人民集体向往的美好远景吗?怎么由这个看似颇不愉快的人来代表?不过,以后再修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文学课时,发现一旦了解"melancholia"的“真谛”,确实能较好地理解很多英美文学作品中,那些看似不尽相同而且自己也无法感同身受的文化内涵:“现代人”是在“孤独”和“忧郁”中诞生的。

可惜至少在现实的历史进程中,“忧郁”的美学意义,很快被占了上风的英美式“自由”资本主义的异化力量分解,或者说破坏;从忧郁走向抑郁,路不是很长。

生命的意义不断被资本的逻辑所限定,在人们日常生活的生命“解读”中,往往直接变成生存的压力;外加个体的原子化,人际关系的利益化,人与社群关系的散状化,文化生活的消费化和娱乐致死化,哪一点都有可能引发一个特定个体内心的挣扎。

刚到美国不久,经常接触到一些看似“成功”的人,偏偏需要看心理咨询,而且长期需要,有的也许属于轻度抑郁,有的也许不轻,不得而知。多年一路走来,从一开始的吃惊和不解,到以后的司空见惯,再到以后作为教授,接受“培训”,以学会识别学生中可能抑郁严重的情况,等等,发展出“业余性的了解”。不过,面对一次次重新看到听到和想到的,除了问题还是问题。

行文至此,突发奇想:至少在社会层面上,也许中国的“广场大妈们”可以帮助给出些另类的解决办法?

责任编辑:陈轩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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