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嘉眼中的壮年曹操

来源:观察者网

2012-06-01 11:23

朱永嘉

朱永嘉作者

原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论曹操》

曹操如果没有这样的气度,单靠军事力量,是难以达到这种状态的。从曹操建安十二年以前那些令和作品,可以确认曹操真是当时难得的军事家、政治家和文学家,东汉末的那么多群雄,让曹操出人头地,不是偶然的。此后的十多年时间,由于胜利多了,骄傲也多了,其光辉则逊于前期的曹操。人是会变的,随着他的地位的变化而变化。研究曹操后期反常的各种矛盾现象,也是很有历史价值的。

纵观曹操一生,大体上可以建安十二年为界,此前为他的前半生,此后到建安二十五年他去世为其后半生,终年六十六岁,建安十二年时他五十三岁。他打败三郡乌丸,袁尚、袁熙授首,他东临碣石,这个时期可以说是进入事业的顶峰。此后的十三年时间,就没有前面那么辉煌了,有一点起起伏伏,遭遇了赤壁之战的失败,统一全国的理想受阻,内部矛盾重重,有一些问题的处理也不那么妥当。取得相当大的胜利了,人也容易骄傲,容易自以为是,任性而为,所以犯错误的机会比较多。建安十三年开始的事放在下一讲说,从他的前半生看,他二十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做事那么认真,得罪了人,迁顿丘令。他二十九岁便参加皇甫嵩对颍川黄巾起义的镇压,三十四岁时,与袁绍一起成为西园八校尉之一,次年即起兵于己吾,讨伐董卓。可见他在二、三十岁时便崭露头角了。兖州是他的根据地,建安三年他四十八岁时,破青州黄巾,受降卒三十万,青州兵成了他的基本部队,曹操的军队中,出身于农民军的比例相当高。讨伐袁绍时,他收编了黑山黄巾张燕部,也是黄巾军中能征善战的部队。在这段时间,他主要作战的对象是北方各地的割据势力,先后打败了陶谦、张邈、陈宫、吕布,迎天子汉献帝于许昌,最终打败袁绍,占有冀、并、幽、青四州,打败了三郡乌丸。这是曹操事业进入顶峰的阶段。

从曹操发布的一些命令来看,如在《封功臣令》中显示,他还能与他一起共同奋斗的将领和谋士保持同舟共济、互相团结的状况,从《求言令》可以知道他那时还比较谦逊,听得进大家的不同意见,用现在的话讲,他作风还比较民主。对民间的疾苦还比较了解,华北地区经过那么些年的战乱和灾荒,在建安七年的《谯令》中讲到:“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怆伤怀。”他所描述的现象,还是当时真实情况的反映,如裴松之注引《魏书》讲到:“袁绍之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袁术在江、淮,取给蒲蠃。民人相食,州里萧条。”那时人吃人的情况相当普遍。他的乐府诗《蒿里行》最后几句讲:“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又如他采集民风民歌作的《谣俗词》云:“瓮中无斗储,发箧无尺缯。友来从我贷,不知所以应。”可见那时民间穷困的状况。所以他能注重减轻农民的负担。建安九年定冀州时,颁布《河北租赋令》,免掉了河北地区当年的租赋。他的《收田租令》的第一句话便是:“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便有裁抑豪强的氛围。他明确公布每亩每户租调的负担,其他不得擅自兴发。要地方官“无令强民有所隐藏,而弱民兼赋也”,裁抑豪强的倾向非常鲜明。早在建安元年,他便接受枣祗、韩浩的建议兴屯田,恢复农业生产。在这一点上,曹操比当时其他割据势力要高出一筹。《三国志•任峻传》曰:“时岁饥旱,军食不足,羽林监颍川枣祗建置屯田,太祖以峻为典农中郎将,募百姓屯田於许下,得谷百万斛,郡国列置田官,数年中所在积粟,仓廪皆满。”这大概也是曹操得以战胜其他割据势力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用人问题上,曹操的胸怀还是比较宽广,敌对阵营的人材,只要过来,他都能重用。他打败吕布时,吕布手下的张辽,他不仅接纳,而且封侯拜将,委以重任,在讨伐三郡乌丸时,正是张辽斩单于蹋顿。如果曹操不推诚待人,何以得人之力。如张郃本来是袁绍手下的大将,郃归操,操不以降臣待之,而把他的归附比之于“微子去殷,韩信归汉”。张郃后来在西北战场上起了非常大的积极作用。对武将是如此,对谋略之士曹操的态度也是如此。如郭嘉先见袁绍,认为绍未知用人之机,所以转而投奔曹操,经过荀彧的推荐,召见论天下事,曹操讲:“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郭嘉经过这次谈话以后便说:“真吾主也。”在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在先征刘表,还是先征袁尚与袁谭的问题上,郭嘉主张待机而行,作南征刘表的姿态,待谭、尚内斗谭乞降时,乘机而入,乘势攻定了冀州。在征讨三郡乌丸的问题上,他认为刘表是坐谈客,不可能主动有所作为,且刘表与刘备面和心不和,不可能有任何作为,应该乘胜追击三郡乌丸,彻底解决北方边境的安全。在如何打击的问题上,他提出兵贵神速,轻兵兼道以出,突袭柳城。所以曹操称“唯奉孝能知孤意”。郭嘉因病死在柳城回师途中,曹操对荀彧讲:“诸君年皆孤辈也,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欲以后事属之,而中年夭折,命也夫!”赤壁之败,曹操在回邺的途中讲:“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可见曹操对郭嘉的看重。人才要靠自己鉴别和发掘,要靠自己去用,靠学历、职称,是假的,靠不住的。毛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荐大家读《郭嘉传》,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求贤心切,同时也是鼓励大家要时刻把天下事放在心上,要多谋善断,别总是盯着鼻子底下的一点小事唠叨个没完没了。如许攸,本来也是袁绍身边的人,他倒到曹操这边来,对曹操在官渡之战取得胜利起了重要的作用。

参谋不一定都是自己身边的亲信,有时从敌人阵营过来的谋略之士,由于了解敌情,反而能起到关键的作用。用人一定要五湖四海,不要只用同乡的人。到一个地方,便要用那里的贤能之士。如他用崔琰,他是袁绍那儿士子中的领军人物,他曾反对袁绍南下进攻官渡。曹操定冀州,召他谈话,曹操讲冀州按户籍有三十万众,可谓大州。崔琰一开口便讲:“未闻王师仁声先路,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刚见面一张口便针锋相对地向曹操提意见,曹操在冀州这几条命令,若《整齐风俗令》、《选举令》的出台,也许与崔琰的这次谈话有关。曹操在冀州既注意用文人,如陈琳,文才高人一筹,尽管在檄文中骂了曹操祖宗三代,给曹操涂了一脸污水,但曹操还是用了他,让他为曹操起草檄文,曹操读了他的作品据说偏头风也立即好了。曹操在冀州还看重和表彰那里有学问的经学大师,他在《告涿郡太守令》中称:“故北中郎将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幹也。”表彰了卢植,实际上招揽了他的一帮弟子。曹操每开辟一个区域,就吸引那个区域的精英。田畴是右北平人,他在那里聚族据险而居,熟悉那儿的道路地形,与乌丸鲜卑多有交往,曹操就启用他作为引路人,出卢龙,登白狼山,便是田畴引的路。如王脩是北海人,属于青州,袁谭曾征辟过他,闻谭死,他曾下马号哭,称“无君焉归”。诛袁谭时,曹操曾下令:“敢哭之者,戮及妻子。”王脩到了曹操那里,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乞收葬谭尸,曹操不应,他继续说:“受袁氏厚恩,若得收敛谭尸,然后就戮,无所恨。”曹操见他如此忠于故主,也就听之了。当时冀州诸郡皆定,唯乐安之管统不从命,曹操让他去取统首级来见,“脩以亡国之忠臣,因解其缚,使诣太祖,太祖悦而赦之。”在辽东,曹操用邴原,东汉末邴原与郑玄齐名,裴松之引邴原别传云:

是时海内清议,云青州有邴、郑之学。魏太祖为司空,辟原署东合祭酒。太祖北伐三郡单于,还住昌国,燕士大夫。酒酣,太祖曰:“孤反,邺守诸君必将来迎,今日明旦,度皆至矣。其不来者,独有邴祭酒耳!”言讫未久,而原先至。门下通谒,太祖大惊喜,揽履而起,远出迎原曰:“贤者诚难测度!孤谓君将不能来,而远自屈,诚副饥虚之心。”谒讫而出,军中士大夫诣原者数百人。

从这个故事一方面可以看到曹操虚怀若谷,以诚对待当地之士大夫。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到平定三郡乌丸以后,曹操确实已取代了袁绍对冀、青、幽、并四州的统治。北方地区的统一可以确认无疑了。曹操如果没有这样的气度,单靠军事力量,是难以达到这种状态的。从曹操建安十二年以前那些令和作品,可以确认曹操真是当时难得的军事家、政治家和文学家,东汉末的那么多群雄,让曹操出人头地,不是偶然的。此后的十多年时间,由于胜利多了,骄傲也多了,其光辉则逊于前期的曹操。人是会变的,随着他的地位的变化而变化。研究曹操后期反常的各种矛盾现象,也是很有历史价值的。

(选自朱永嘉《论曹操》第十一章:《给曹操前半生的为人行事作一个小结》,标题为编者所加。)

责任编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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