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在3月16日韩国总统尹锡悦访问日本之后，5月7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开始访韩日程。为了表达“诚意”，在前往龙山总统府会见韩国总统尹锡悦之前，岸田首先前往了位于首尔市铜雀区的韩国国立显忠院参拜。

虽然一名日本政府官员此前吹风，表示日本首脑前往受访国的国家公墓向该国历史人物表达尊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显忠院内除了625战争（朝鲜战争）的牺牲军人外，还有很多反日独立运动中牺牲的义士。岸田文雄此举有很强的利益交换意味——岸田和尹锡悦在联合记者会见中表示，尹锡悦接下来将前往广岛参加G7峰会，还将参谒原子弹爆炸韩籍死难者慰灵碑。

这一礼尚往来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有模糊日本受原子弹攻击的历史焦点，给日本的“原子弹受害者”论提供弹药的嫌疑。

韩国民众抗议岸田访韩：歪曲历史 侵略独岛 放任核污染水排放 复活军国主义的战争贩子岸田访韩 反对！图片来源：NEWSIS

反对韩美日军事合作，图片来源：自主时报

对于尹锡悦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历史遗留问题作出巨大让步，岸田也再次表达了肯定：“归功于尹锡悦的决断，韩国政府发表了二战强征劳工索赔问题解法，并一直进行相关努力。很多人伤痛还在，却能面向未来敞开心扉，令人感动。我本人对许多人在当时的严酷环境中遭遇的非常痛苦而悲惨的经历感到心疼。”

岸田文雄强调，包括韩日两国1998年发表的《金大中-小渊惠三联合宣言》在内，继承历届日本内阁历史认知的立场今后也不会动摇。

而对于部分人士主张必须要求日本致歉，尹锡悦则重申，重要的是怀着诚意解决，这不是一方向另一方提要求就能解决的问题。韩国政府解决二战强征劳工索赔问题的方针不会改变，目前的方案是同时满足1965年《韩日请求权协定》和2018年韩国大法院裁决的折中方案，是在法律上无懈可击的唯一解法。

这里的裁决，指2018年10月30日和11月29日，韩国大法院分别就被告日本新日铁住金（前新日本制铁）公司和三菱重工在日本殖民统治朝鲜半岛期间“强征劳工”（日方称“征用工”）做出终审判决，维持了2013年首尔、釜山两地高等法院所做原判决结果，勒令被告向两案每位受害者原告分别赔偿1亿韩元（约合8.5万美元）和8000万韩元（约合6.8万美元）。

新日本制铁所的韩国劳工出入证（1940年）

日本官方和大部分法律界人士认为，《韩日请求权协定》已解决所有涉韩赔偿问题，韩国的“强征劳工”不再具有向日索赔权利。以韩国大法院为代表的韩国法律界和少数日本学者则持相反观点，认为《协定》没有确认日本殖民统治“非法性”的内容，韩国的个人受害者仍有权获得相应赔偿。

亲日，尹锡悦是认真的

围绕“请求权”争议的本质，是对历史观话语权的争夺。

两国于1965年签署《韩日基本关系条约》、《韩日请求权协定》、《在日韩国人法律地位协定》等五个条约及有关换文，实现邦交正常化。但由于当时的韩国朴正熙政府急需美国的政治支持和日本的经济援助，以及对国内亲日派遗留的妥协和保护等种种原因，日本对朝鲜半岛殖民统治的定性被完全忽略。

《韩日基本关系条约》前言并没有关于历史认识的内容，更无对韩国表示谢罪的言辞，日方只是在同年2月20日的日韩外相《共同声明》中对过去的关系“表示遗憾，作深刻反省”。《韩日基本关系条约》在签订时即遭到韩国国内强烈反对。两国不同利益集团出于自身考虑，将历史当成了任由自己粉刷的筹码，是导致局面复杂化的主要原因。

朴槿惠执政期间，曾与日本闪电签订《韩日慰安妇协议》，以求“不可逆”解决慰安妇问题。但文在寅政府上台之后，对协议进行重新审查，发现谈判期间日本将拆除慰安妇少女像作为前提条件，协议中还存在对外保密的内容，包括不能使用性奴隶描述等内容，加上国内本来就有反对声浪，于是宣布协议无效。

对此，日本使用了绝不接受，绝不道歉的强势立场回应，遭到了文在寅不再续签《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停止与日本共享军事情报的还击。这一冷淡局面一直持续到文在寅卸任。

尹政府上台之后，在对日美外交上大幅度转向，相当于将韩国的外交路线完全退回了朴槿惠时期，2023年3月重启《军事情报保护协定》，在历史问题上作出的让步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大。从日本政府的表现来看，“绝不道歉”也是继承而来的立场之一。韩国现政府对历史问题的模糊，必将给中日之间的类似问题带来巨大隐患。

5月2日，在龙山总统府的“松树草坪”，韩国总统尹锡悦（居中）邀请执政党国民力量的领导班子共进晚餐。图为尹锡悦与领导班子交谈。图片来源：韩联社

和对日本的亲热相对的，是对中国的冷淡，体现的是尹锡悦的义利观。就在前几天的5月2日，尹锡悦与执政党国民力量的领导层在首尔龙山总统府的露天庭院共进晚餐，在席间他表示，“没想到中方对韩国总统访美做出如此激烈反应，上届韩国政府实施了亲中政策，但中国却让作为国宾的时任总统文在寅自己吃饭，亲中换来的是什么？如果韩国堂堂正正地壮大国力，成为技术强国，（中国对我们）就不能随便做了。当我们拥有半导体、二次电池等核心技术时，我们才会受到更多的待遇。没有它作为后盾是不行的，国际社会很冷酷。”加上访美之前召见中国大使，晤日之前批评中国报纸，尹锡悦对自己的倾向丝毫不加掩饰。

这次首脑会，显然符合尹总统对交换的理解：日韩两国首脑还再次共同重申了对朝鲜军事威胁的担忧，尹锡悦表达了按照充实《华盛顿宣言》的方向，在共同策划、共同落实的过程中，可随时同日方就此展开合作的意愿。韩日还决定，在推行韩国“自由、繁荣、和平的印太战略”和日本“自由而开放的印太战略”的过程中保持密切合作与沟通。但光出卖民族大义，似乎不足以交换一个更加紧密的美日韩“同盟”。

韩国执政党“国民力量”代表金基贤（音译）在尹锡悦与岸田会晤后，鼓吹“由于尹锡悦总统的决断，韩日关系走出了长期以来的黑暗隧道。”

美日买账了吗？

日本和韩国作为东亚国家，未必需要所谓的“印太战略”，甚至印太这一划分方式，也是类似“远东”“近东”的西方主视角。在亚洲颜色革命接连失败，军政存在空前虚弱的大背景下，美国需要日韩来充当前哨，几乎是“阳谋”。

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

就在岸田访韩之前，据《日经亚洲》5月3日报道，北约与日本拟提升合作关系，并计划在东京开设亚洲首个联络处，以便与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区主要伙伴进行定期磋商。一时间，是否要建立针对中俄的“小北约”引发关注。

而在日前立陶宛外交部和德国马歇尔基金会组织的主题为“北约与印太地区：建立更深层次的伙伴关系”对话会上，北约副秘书长米尔恰·吉奥纳（Mircea Geoană）就直言，北约国家的安全与印太安全息息相关，北约正设法深化与印太伙伴澳大利亚、日本、新西兰和大韩民国的伙伴关系。

他还表示中国不是北约的对立者，但中国的强硬行为和胁迫政策“挑战了我们的价值观、利益和安全。俄罗斯和中国日益结盟令人担忧，因为中国拒绝谴责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不公正和无端战争。相反，它试图保持谨慎平衡的中立，同时放大俄罗斯的虚假叙述和虚假信息。”

北约副秘书长米尔恰·吉奥纳

实际上，北约对韩日的招徕只是探路，“五眼”模式才是紧随其后的主菜。北约内部的情报交换标准由美国掌握，所获得的情报不是默认共享。但“五眼”的核心国家默认情报互相共享，且不对彼此进行窃听和情报收集。

为了争取韩日两国，美国通过《国防授权法案》，计划将印度、德国、日本、韩国加入“五眼+”之内。眼看日本作为战败国就要跻身“核心圈”，韩国尹锡悦政府选择了彻底倒向美国，努力争取核心地位，放弃了文在寅时代继续保持中立，推迟站队时间的战略——这也是韩国保守阵营的共识，既然无法完全避免被美国监视和窃听，还不如尽快加入，换取高级别情报共享和自身的“安全”。

不过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对日韩印德四国的情报系统短板非常不看好，认为韩国国家情报院卷入党争太深，手中关于朝鲜的情报系统乏善可陈；日本的情报系统过于碎片化，散落在各个政府机关内，无法为五眼所用；德国情报系统羸弱；印度手中的巴基斯坦情报战略价值有限。允许四国加入五眼是弊大于利。

2023年1月5日，三星电子芯片首席执行官京界贤在三星泰勒工厂施工现场收到威廉姆森县法官Bill Gravell的“三星高速公路”路标

而韩国需要上交的“投名状”不止于此。三星半导体按照韩美达成的协议远赴美国设厂，最初预计花费170亿美元用于建设德克萨斯州泰勒工厂，但业内消息人士预计成本将追加80亿至100亿美元。其他芯片制造商的新工厂也面临着同样的成本相关问题。

韩国《中央日报》邀请了20名专家对20家工厂进行评估，评估的九个类别是：生产成本，地缘政治和环境风险，半导体设备和设施交付，未来需求，补贴和税收抵免，水电供应，政府风险，超额利润分享和劳动力供应。

其中一半的设施遇到了问题。由三星电子、SK海力士、台积电、英特尔、Rapidus（日本芯片财团）和中国芯片制造商建造的20家工厂中，有10家在三个以上类别中被评为“令人担忧”。三星电子的德克萨斯芯片工厂需要克服三个以上的障碍，包括高生产成本和缺乏劳动力。其中“政府风险”类别中，《芯片法案》和《科学法案》的超额利润分享条款，对于外国公司的歧视性待遇尤为严重。韩国产业界预期的由于台、韩产业集群分散，供应链散落至欧美中的过程中带来的新增利润，可能还没产生就已经被美国政府划入了自己的腰包。

再考虑到口惠而实不至的《华盛顿宣言》，日美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对韩国的“诚意”作出实质性回应。这对于背水一战的尹锡悦来说不是特别好的消息。

韩国Global Research于4月29日至30日面向1011名选民进行调查，结果显示，46.7%的受访者表示“为在下届国会议员选举中牵制政权，将支持在野党候选人”。41.1%则表示“为稳定国政，将支持执政党候选人”。这一调查结果与今年1月《韩民族日报》的新年舆论调查结果相比，两党支持率差距从1.6个百分点增加到5.6个百分点。

而且中立和无党派人士更倾向于在野党。认为自己是“中立”的受访者中52.8%表示将投票给在野党候选人。34.9%表示将投票给执政党。“无党层”的受访者有43.2%表示将投票给在野党候选人，表示将投票给执政党的仅为27.3%。在政党支持率方面，国民力量和共同民主党分别为34%和32.7%，处于统计误差之内。

即使在野党只是维持现状，也仍然能通过国会多数议席继续钳制尹锡悦的行政权，毕竟从尹上台之后，重大法案几乎都被在野党否决。总统在国内的无力和无能，可能也是外交上不得不选择孤注一掷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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