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中国经济蓬勃发展的格局中，低空经济正崭露头角，成为新的增长亮点。它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中国产业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上游的零部件制造，到中游的设备研发与生产，再到下游的产业应用及服务，低空经济犹如一根丝绳，串联起中国智造产业链的各个环节。其崛起依托于中国完备且不断升级的产业链体系——从3C、电动汽车等领域积累的技术与产业经验，正源源不断地为低空产业注入发展动力，实现技术迁移与迭代进化，在稳扎稳打中推动中国低空经济迈向新高度。

“潜艇钢”的上车与登天

今天，当你走进华为、蔚来、小米、极氪的门店，店员们大概率会向你提及一种“2000兆帕潜艇级热成型钢”。

这是一种超高强度钢材，其抗拉强度达到2000兆帕，是传统钢材的两倍以上。

这样的特点，使其承压能力极强，达到“一平方厘米20吨”，相当于4-5头非洲象。在汽车制造中使用这种钢材，可以在提供更高结构强度，减轻车体重量的同时，提高车辆的燃油经济性和性能。

如果往前倒10年，这本是用在宝马的i3、X5、X6和7系列车型，奔驰的S级、GLE和GLS等豪华车型上的高端材料，是“旧势力”拥趸们用来臧否新势力安全性的素材之一。

仅仅5年前，2000兆帕钢在国内汽车市场的应用才刚刚开始。

然而，随着新能源车对轻量高强度的刚需放量，问界M9的“玄武车身”、极氪7X的 “穹甲车身”、小米SU7的“铠甲龙式”钢铝混合车身，都将车身架构使用“潜艇级热成型钢”作为重要的营销支撑。

就连20万级别的极氪7X、乐道、欧拉闪电猫，15万级别的领克07 EM-P，甚至10万级别的哈弗H6和奔腾T90，都已经用上了“潜艇钢”。“上车”不是终局，“登天”刚刚开始。

“据我所知，已经有好几家eVTOL企业开始跟热成型钢的供应商接洽”，一位专注材料与零部件领域的投资人对观察者网表示，“对电动飞行器来说，对重量和续航的敏感性要比电动汽车更甚，如果能够使用结构强度更大的钢材，比如在机身上能够省下10公斤的重量，对于设计者来说，就有可能把这宝贵的十公斤分配给电池来提高续航。”

垂直起降飞行器的基本原理早在100多年前就已出现，但在过往追求商业化落地的场景中，无论长途、短途、客运、货运，它都并非具有经济性的优先选项。

如今，EV（电动汽车）产业链的发展，特别是电子电气架构、锂电池、零部件与材料、通信与算力等各方面的综合技术进步，带来供需间新的排列组合的可能性，令eVTOL重新受到关注。

“产业公地”的威力

“产业公地”，是哈佛商学院专注制造业竞争力研究的教授加里·皮萨诺和威利·史在2012年出版《制造繁荣》一书中提出的概念。

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重创美国经济的背景下，两位学者反思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新自由主义”造成的空心化，美国为降低成本，普通工业机械、汽车、机电产品等传统装备制造大量向海外转移。

他们提出，制造业不是简单的产品生产，它的重要性在于要保持在这一领域的竞争力。就像草原上的公共牧场是当地牧民的重要公共资源，一旦遭到破坏，所有人的利益都将受损一样，制造业的发展也需要一个“产业公地”。

“产业公地”的概念，为我们观察热成型钢“登天”的现象，提供了一个视角。循着这个思路，当我们回顾无人机产业的前世今生，会发现，热成型钢只是冰山一角。

事实上，低空经济的应运而生，是有三条重要线索交汇到当地当下。

第一条线索是无人机行业。深圳如今成为全球无人机之都，源于早年中国加入WTO之后，在深圳涌现出全球航模代工产业，许多国外知名航模品牌的外包，在这里长出了大批生产螺旋桨、电池、电机的企业。

“原先，我们要把一架固定翼的航模飞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所以叫作‘航模运动’”，御风未来创始人兼CEO谢陵在一次活动上回忆。

当时的人们很难想到，2007年苹果发布初代iPhone，会在不经意间为航模注入灵魂。手机进入智能时代，使大量电子元器件廉价化、微型化、普及化。

“我们用上便宜的六轴传感器、气压计等大量传感器，可以写一个飞控程序，就能把航模飞机就变成了一个‘到手即飞’的产品，还可以用来拍照。”谢陵表示，“所以，消费电子与航模结合以后，就产生了‘消费级无人机’”。

相对于载人载货的传统航空器，无人驾驶的航模，对安全问题有更大的容错空间，丰富多彩的自主飞行控制技术在这片沃土上自由滋长，现在已经发展成无人机的集群控制技术。

第二条线索是新能源汽车产业链，它的特点是巨大的规模。每年，中国生产汽车近3000万辆，年产值在人民币10万亿元的规模，作为对比，全球消费级无人机行业和通航飞机制造行业的产值，分别都在人民币千亿元级别。

去年，中国新能源车产量已经超过1000万辆，在这个体量的支撑下，巨大的资源投入使中国电动汽车的电池、电机、电控技术被“卷”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如果只靠航空人，这是做不到的”，谢陵感慨。

第三条线索是中国的民用航空业，正是C919和C909（原称ARJ21）两个民用航空项目的牵引，一系列民航级别的安全标准、适航审查体系，才得以建立起来。

如今，中国的低空经济制造，主要集中在珠三角、长三角和成渝三片地区，如前所述，珠三角作为中国电子制造的中心，拥有最成熟的消费电子与航模产业链；包括安徽在内的长三角地区，则凭借大飞机牵引的成熟航空产业链以及电动汽车产业链优势，成为资金、技术、人才、市场等多方面的沃土；成渝地区地形地貌复杂，作为丝绸之路经济带向西辐射的门户，应用场景丰富，依托三线建设时期打下的综合工业基础，成为低空经济企业早期创业阶段的重要摇篮。

“中国制造的优势，经历过政策优惠和人口红利的阶段，如今呈现了‘供应链红利’的一面，体现在产业的关联性、互补性和易获得性。供应链相互交叉，就会产生新的变化。老树根连着老树根，产生了乘法效应，甚至幂数效应，由此带来很多新物种。这是由供应链网络相互重叠造成的。”

长期跟踪供应链的产业专家林雪萍在其《供应链攻防战》一书中进行了详实、精彩的论述。

“中国作为制造大国的崛起，几乎凑齐了各种配套制造的资源。工厂纷纷落地中国，使得供应链变得丰富起来。不同供应链相互交织，重新嵌套，编织成供应链的超级连接性。”他写道。

“技术科学”的前瞻

“当一个国家失去制造能力时，同时也在失去创新能力。”《制造繁荣》的作者在书中看得明白，保留制造业，才能够保留“产业公地”，而“产业公地”是哺育各类创新的温床，是经济增长的平台。美国能够成功发展以科技为基础的产业体系，并不是自然演化的结果，政府政策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因此，要借政府有形之手重建公地，构筑美国制造业经济战略。

站在2025年的时间节点上，我们看到，特朗普祭出的关税大棒再次“搅得周天寒彻”，摆出一副骇人架势，但从奥巴马以来，历任美国总统，都从未放弃过推动“制造业回归美国”的尝试，实际效果仍比较有限。

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持续至今的制造业流动，自有其东西方两大动力源，巨大的惯性之下，不是那么容易刹住车的。

与两位美国教授金融危机后的痛定思痛相比，另一位巨人在上世纪80年代初提出的“技术科学”理论，要早了近30年。

“战略科学家”钱学森当时提出，技术科学，是以基础科学为理论基础，同时直接面向生产实践，指导工业部门的技术改造和新产品的研制开发的科学。它是一种介于基础科学和工程技术之间的中间层次的科学。

技术科学继承基础科学的理论成果，推动理论在工程技术中的应用，解决应用中的问题，又在应用过程中，不断收集产生的实际问题，为理论研究的创新提供指导和方向。

以电子学为例，它继承了电磁学等基础科学的理论，又在集成电路设计、半导体器件制造等工程技术方面不断创新，推动电子产品的微型化和高性能化。

在通信领域，信息论作为基础科学，通过通信工程这门技术科学，将信息编码、调制解调等理论应用于实际的通信设备制造和通信网络建设，从而推动了现代通信产业的发展，像5G通信技术的广泛应用。

在机械工程中，机械制造技术学作为技术科学，为先进制造技术如数控加工、增材制造（3D打印）等提供了理论基础，使得机械产品制造更加精确、高效。

创新以实际为基础，从实践中来，也要到实践中去。

由此形成“咱们工人有力量”与“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有机结合，产生了庞大的工程师红利、产业链红利和市场规模红利，这是我们今天的动力源泉。

观察者网正在策划新一期“心智对话”活动，将聚焦低空经济话题，邀请业内产学研投嘉宾，从技术供给和场景需求两个方向共同探讨这一“战略新兴产业”的巨大意义和实际面临的重要问题，将于5月中旬与大家见面，本期《好评》先予预告，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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