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现在,华人微信群呼吁大家学习韩裔的做法……

来源:观察者网

2021-04-07 08:32

李泉

李泉作者

重庆大学经略研究院研究员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李泉】

3月16日亚特兰大枪击案造成6名亚裔女性死亡,将美国新冠爆发以来针对亚裔的各种仇恨犯罪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巧合的是,也就是在一年前的同一天,特朗普于2020年3月16日在推特上首次使用了“中国人病毒”一词。

笔者当然无意说特朗普对枪击负有直接责任,不过两件事情在相隔一年的同一天发生,有助于我们从微观和宏观两个层面来考察亚裔在美国的境况,并通过种族主义这个多棱镜来审视美国的对内和对外行为。

在微观层面,围绕枪击案本身,最让笔者匪夷所思的场景不是凶徒本身行为的荒谬和残忍,而是事发当地一名警长第一时间在新闻发布会上认可嫌犯有“性瘾”的说法。不仅公开对嫌犯的境遇表示同情,还反复提及嫌犯的家庭,表示如果没有其父母的配合,警方就无法快速将其捉拿归案。

在美国这么多年,看了无数次大规模枪击的后续新闻报道,警方竟然有人在第一时间就为嫌犯开脱,却是破天荒第一次。

这位警长如此讲话造成了两个很恶劣的后果。首先,客观上造成受害者自身可能从事了不法行业,所以也应该部分为枪击负责的印象,而且还暗地里迎合了美国社会中一些人对亚洲女性的想象。其次,通过突出嫌犯父母的配合,给人以这个家庭都是奉公守法的好人家的形象,暗示嫌犯犯下如此深重的罪行,很可能就是偶然因素导致,或者根本就是受害者自身的问题。

2015年南卡罗来纳州发生针对黑人的教堂枪击事件,9人死亡;2018年在匹兹堡发生针对犹太教堂的枪击,11人死亡。警方在事后都快速锁定仇恨犯罪的嫌疑。如果说亚特兰大警方因为证据不足而不愿意第一时间就定性仇恨犯罪还情有可原的话,为嫌犯开脱并影射受害者则让人难以接受。

即使事后媒体找出这位发言警长曾经在网上推销印有“新冠病毒从中国进口”字样的T-恤衫,亚特兰大警方也仅仅是将其从发言人的岗位上撤换下来而已,没有另外的惩戒措施。同样的行为如果发生在黑人教堂和犹太教堂枪击之后,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放过。

该发言人去年4月,曾在社交媒体上公开推销包含种族主义元素的T-恤衫。当时他在脸书上发布了一张照片,上面写有“新冠病毒从中国进口”的字样

从受害人方面来看,6名女性中4位是韩裔,年龄分别为74,69,63,和51岁。华裔老板50岁,另一名华裔44岁。在疫情肆虐的情况下继续开业,过了退休年龄还在打工,说明这些受害者都是美国社会中最普通的中下层劳动者。胼手胝足却因无端袭击丢了性命,对她们个人和家庭来说是巨大的不幸和不公,对美国社会而言则是其系统性顽疾的反映。

这也就无怪乎枪击之后,随着更多亚裔受袭的报道浮出水面,最终在3月27日美国多地爆发了“反对仇视亚裔”的游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使在新冠爆发之前,美国国内歧视少数族裔的现象就一直存在。种族主义的野蛮性就在于利用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生理特征为基础,将人群分为三六九等。

十八世纪以降,随着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扩张,种族主义作为意识形态控制手段,其认知和行为模式也逐渐大行其道。在本质上和白人至上主义形成一体两面,在西方世界的内部和外部建立起了一整套现代种姓制度。

这种种姓制度即使经过上世纪60—70年代的冲击和改造,在今天依然阴魂不散。最直接的一个例子就是在今天的日常英语中,即使在“政治正确”的约束之下,依然将“白人”和“有色人种”(people of color)加以区分。

笔者经常自嘲跟不上这种脑回路。难道白色不是各种颜色之一吗?有色人种的逻辑对立面怎么是白人,而不是“无色人种”呢?我和经常在沙滩上晒太阳的“白人”相比肤色更浅,怎么我就还是有色人种呢?白色如果这么好,为什么传统中国只在丧礼上用?

被表面生理结构上的区分所掩盖的深层次逻辑,或者说种族主义的密码实际上是所谓“白人”或者说享有特权的一小部分“白人”将以自己利益为归依的原则制定为普世标杆。其他族裔达不到标准就无需论证,自然而然地被归入低劣等级,因此就天然需要被改造。

无论是被动改造,还是自身主动寻求改造,因为是否能够达到标准的判定权不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么在种族主义制度下,所谓有色人种就永远走在被改造的路上,现代种姓制度的等级结构也就可以永远被固化。在西方世界内部是如此,在国际关系领域也是如此。

种族主义之所以野蛮,还在于一旦内化于个人认知模式,就会逐渐演化成集体无意识行为。否则聪明博学如爱因斯坦,也不会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大量种族主义的言论。即使是所谓高知、高薪的亚裔,甚至是巨富阶层,也一样可以在街头无差别地受到歧视。

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市的唐人街上,一名91岁的亚裔老人被人从背后推倒。

在宏观层面,就在美国的亚裔整体而言,其内部的多元与多样性程度其实非常高。根据人口普查的数据,美国3.3亿人口中,亚裔总人口占比5.9%,也就是1900万上下。其中人口超过一百万的有华裔510万,印度裔450万,菲律宾裔400万,越南裔210万,朝鲜裔190万,日本裔150万。

其他还有巴基斯坦、泰国、柬埔寨、老挝、孟加拉、缅甸、尼泊尔、印度尼西亚、斯里兰卡等从数万到50万不等的族裔。加上150万左右的夏威夷以及其他太平洋岛屿原住民,基本构成了美国现在的泛亚裔群体。

就其中最大的华裔群体而言,和美国的关系历史最悠久,受到的歧视对待也最突出。从1848年加州发现黄金开始,华人群体在美国的发展历程大体上就是一个不断突破歧视和围堵的过程。

1852年,因为本地白人采金矿工受到更吃苦耐劳的华人矿工的竞争,推动加州通过了“外国矿工税”。1854年加州最高法院判定不允许华裔在法庭出庭作证,这样针对华工的犯罪就更容易逃脱司法的惩罚。到了1862年,加州又通过“反苦力法”,专门针对华工特别征税。即使在这样的压榨之下,到了1870年,华工不仅生存下来,还上缴了超过500万美元的税收,占到当时加州财政收入的1/4。

不过这并没有阻止美国联邦政府在1875年通过“佩奇法”——作为在联邦层面的第一个关于移民的立法,专门禁止华人女性进入美国。这之后当然是最臭名昭著的1882年“排除华人法”,不仅全面禁止华人入境,已经在美国的华人也被禁止归化美国籍。

到了1888年,为了加强实施排华法,又通过了“斯科特法”,禁止持有“返美证”的华工再次进入美国。其他限制还有14个州禁止华人和白人通婚,禁止华人拥有地产,禁止华人儿童上白人学校以及1871年发生在洛杉矶的针对华人的集体屠戮事件等等。

排华法经过数次延长之后到1943年才被废除。而华人以及其他亚裔大规模移民美国也是在1965年美国改革移民法,废除国家配额之后才真正开始。

纵观华裔在美国的早期历程,基本上可以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来形容。美国需要劳工挖矿,修铁路的时候就进口华工,一旦华工对本地劳动力市场形成冲击就采用市场和非市场手段进行驱离。没有客观规则,也没有什么商人、市场秩序可言,一切以美国自身利益为标准。

19世纪中叶,华裔工人在美国修建铁路,图自斯坦福大学网站。

今天的华裔或者说亚裔在美国的境地远远好于100年前,但新冠以来的事态发展暴露出至少两大隐忧。

首先就是前述特朗普、蓬佩奥等人一年前在推特和记者会上不断使用“中国人病毒”、“中国病毒”、“武汉病毒”等称谓所带来的冲击。

从去年3月16日到22日,特朗普数次被问到其污名化行为是否会对美国的亚裔社区造成冲击,他要么是无以为意,要么是直接回答说不会影响亚裔。只是到了23日才在推特上提及需要保护亚裔社区。

从他的行为可以看出,美国统治阶层中至少一部分人,出于自己的政治利益和国际博弈的需要,不会考虑或者说愿意牺牲亚裔。相关基于推特的实证研究已经表明,“中国人病毒”这种称呼确实助长了美国国内的反亚裔情绪。

拜登和特朗普相比目前在这方面有非常大的不同。在亚特兰大枪击案之后不久就到了当地,并且宣布降半旗默哀。但是如果美国国内疫情和国际局势进一步恶化,加上美国的联邦体制,寄希望于联邦政府来全面保护亚裔的利益并不可靠。

拜登下令降半旗向亚特兰大枪击案中的遇难者默哀

求人不如求己,现在华人微信群里面已经在传播要学习韩裔在1992年洛杉矶骚乱中的做法,积极拥枪自卫。从个人层面来讲,加强自卫能力无可厚非;但从华裔或者亚裔的整体层面来讲,多买几把枪或者学学咏春拳、截拳道什么的就远远不够了。

因为现在的第二个隐忧就来自于亚裔在美国社会中作为“夹心少数族裔”(middleman minority)的尴尬地位。简而言之,对上,亚裔面临着“竹子天花板”(bamboo ceiling),也就是说虽然亚裔普遍教育水准和收入的平均水平都比较高,但因为隐形存在着的各种歧视,能够进入美国企业界和政界领导层的人数却远远不成比例。

对下,亚裔则面临着和非洲裔、西班牙裔争夺有限生存和市场资源的境地。在美国大量存在着的亚裔小企业主,比如餐馆、便利店、超市等等,因为经常和其他少数族裔打交道,就难免产生出大量龃龉。加上双方都从媒体和历史记忆中继承下来对各自的刻板印象,就更增加了互相理解和团结的难度。如此一来,一旦进一步形成上下同时挤压的情形,亚裔在美国就可能最终变成孤立无援被抛弃的群体。

很多华人对“模范少数族裔”的说法津津乐道,以为单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辛苦劳作就可以高枕无忧。但如果稍微学习一下这个概念在1960年代基于日裔美国人经历兴起的背景,就可以知道它更多地不是在褒奖亚裔,而是暗中在利用亚裔去压制非洲裔。

背后的潜台词是如果亚裔能够克服各种歧视和困难,那么非洲裔也应该同样做的到。做不到就是非洲裔自身的问题,而非系统性的歧视所带来的结构性障碍。反过来对亚裔而言,“模范少数族裔”这个说法不仅遮蔽了对亚裔的歧视,还暗含了需要亚裔做出额外努力来自证自身对于美国的价值和忠诚,在出发点上就没有把亚裔和其他美国人同等对待。

另外,把亚裔称为“哑裔”,即使不是一种误解,至少也没有全面了解亚裔在美国的斗争史。仅就华人而言,1886年的Yick Wo v. Hopkins和1898年的United States v. Wong Kim Ark两案中,Yick Wo和 Wong Kim Ark (黄金德)两人通过上诉至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对提高美国宪法第14修正案中的国籍条款和平等保护条款中的公正度都产生了巨大推动作用。就拿“亚裔美国人”这个概念来说,也产生自上世纪60—70年代华裔、菲律宾裔和日本裔积极活动人士的联合。

按照Helen Zia的观点,亚裔并没有在行动中缺席,大多数情况下是在历史中缺席。也就是不仅亚裔自身不了解自己的斗争史,其他族裔也同样缺乏了解。比如1982年陈果仁的遭遇,估计很多一代大陆移民就无从知晓。

陈果仁遇害后,一些亚裔团结起来进行抗议。

从地域分布上看,亚裔人口最多的十个州从高到低分别是加州、纽约州、得克萨斯州、新泽西州、伊利诺伊州、华盛顿州、佛罗里达州、弗吉尼亚州、夏威夷州和马萨诸塞州。

除了少数大都市区比如旧金山和纽约以及个别的州,分散居住的态势、内部的多元化和不到6%的人口占比意味着亚裔整体很难在美国成为一支全面的独立政治力量。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和其他少数族裔以及进步白人结合,共同推动美国摒弃各种残存的种族主义政策和措施。

更重要的是,通过种族主义的视角来审视美国,并不代表要用种族主义的办法来督促美国进行进一步的改造或者在新的国际秩序中复制种族主义。天下无外,大同世界里没有种族主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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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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