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前,他主动要求监狱对他严管……

来源:“中央政法委长安剑”微信公众号

2021-11-21 17:23

一盘细沙,一瓶清水,各种各样的小型道具……沙盘前,罪犯黄某正在慢慢搭建着他真实的内心世界。

上海市五角场监狱的心理矫正室,沙盘旁边,站着监狱教育改造科副科长、心理健康指导室主任许冬,他耐心地陪着黄某,默默观察着沙盘中的一切。

整齐排布着的政府大楼、广场、行道树……很快,沙盘上搭出了一座城市。

“我觉得缺少一个道具。”这时,黄某突然抬头,看着许冬说。

“你可以自己做一个。”许冬点点头,递给黄某一叠纸。

黄某拿起纸开始折叠起来,做好后,他小心地将其摆在了政府大楼边上,仔细固定好。

“这是什么?”

“手榴弹,我要炸掉这幢楼!”

“这个社会不公平,我要报复!”

五角场监狱,是整个上海市唯一一所出监监狱,大多数成年男犯在刑期最后3个月都会被移送至此。在长期与社会隔离之后,是否能顺利重新回归,是很多临释服刑人员心底的问号。正因如此,出监前期,服刑人员的心理问题往往最突出。

一星期前,黄某主动找到监管干警,要求对自己进行严管,跟其他犯人隔离,理由是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跟其他人发生冲突。而此时,距离黄某释放的日期,已经只剩三个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释放前黄某会主动要求严管?

黄某的反常举动引起了许冬的注意,他主动找到黄某,希望能够帮助黄某解决问题。可是几次交流下来,许冬发现,黄某一直拒绝沟通,讲的东西很凌乱,他无法从这些对话中找出有用的细节。

最后,他想到了沙盘。比起直接的言语交流,沙盘是具有投射和象征意义的,能直接反映出堆建者真实的内心。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黄某将“手榴弹”放在了“政府大楼”旁边。

“为什么要炸政府大楼?”看到眼前这一幕,许冬心里一惊。

黄某具有反社会人格倾向!

“我不服,判决不公平!”黄某加重了语气,愤恨地说。

话题打开后,黄某终于讲出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原来,之前在社会上时,黄某一直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平,所有人都在针对自己,临近释放,想到自己即将回归社会,黄某就会本能地感到烦躁和痛苦。而不久前,他又得知了自己爷爷去世的消息,黄某的父母早逝,爷爷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亲人的离世对黄某打击很大,想到曾经自己在社会上遭受过的不公正待遇,想到自己回去后没有着落的生活,黄某所有的情绪集中爆发了,他想要报复!

终于打开了局面。

在接下来的治疗中,许冬循序渐进,通过认知行为疗法,模拟社会环境、改善认知,让黄某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黄某开始有所转变,最后的一次沙盘治疗中,出现了“河流”“小桥”以及他和家人坐在一起的场景。

“其实最难的就是第一步,和社会上普通的心理咨询不一样,这些犯人不是主动寻求帮助,他们是被动的,会有所隐瞒和保留,而建立信任的关系,找到合适的方法,了解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是最关键的。”

“你真的相信我吗?”

“许警官,你真的相信我吗?”见到许冬后,杨某首先问出这句话。

半个月前的一天凌晨,杨某起来上厕所,突然右腿疼痛无比,连路都走不了。管教民警带他去检查之后,医生却说一切正常,并无疾病,可他依旧坚称自己腿受伤无法站立。几次三番如此,民警怀疑他在撒谎,想装病逃避劳动改造,反而对他愈加严格。同监舍的犯人看到他每天称病不参加劳动,也逐渐对杨某产生了看法,经常在背后议论他、排挤他。

之前表现还不错的杨某,一时之间变得很焦虑。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许冬找到了杨某。

“你的腿是哪里受伤了?”许冬注视着杨某,问得很认真。

“许警官,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装病?”

“我信你。”

在许冬真诚的注视下,杨某将自己受伤的地方指了出来,许冬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和完好的腿,一个想法涌入了脑海中。

“你这里是不是之前也受过伤?”

“之前受伤了,然后就休息了几天。”听到许冬这样问,杨某愣了一下,缓缓地说。

许冬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找对了方向。

通过接下来几次聊天,许冬了解到,杨某从小和父亲关系不好,在他14岁那年,因为在网吧上网,被父亲拿扫把打伤了右腿。母亲知道后,很是心疼,对杨某格外关心照顾,独自带着杨某去医院医治。而杨某刚入狱时,也因为摔倒后伤到右腿,被批准休息。

由于之前受伤时得到了特殊照顾,于是这种意识在他脑中被不断强化,以至于当他再次面临压力大或者其他外因刺激时,会激发这种反应,让他自己相信自己受伤了,以此来获得照顾。

这是典型的转换性运动障碍的症状!

“干好监狱的心理矫治工作,主要有三个度,温度、精度、锐度,要建立信任、捕捉细节、精准施策。”多年来,许冬将自己的工作总结为三个度,而“温度”,永远是最重要的。

可是,是什么原因让他感到压力呢?想要解决犯人的心理问题,就要先了解问题的形成原因。

随着交流的增加,杨某开始慢慢相信许冬,终于在一次交谈中,痛苦地流下眼泪。

原来,三个月前,杨某的妈妈去世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杨某感到很痛苦,压抑的情绪无处释放,腿疼的症状也就出现了。

“很多出现心理问题的犯人都是在人际关系上出现了问题,亲情是很重要的一环。他们可能有过一些悲惨的经历,也可能是一个受过创伤的童年,这些都有可能是诱因。”提到杨某,许冬有些唏嘘。

“这其实不是他在撒谎,因为他相信自己真的受伤了。这是一种心理疾病。”

入狱后,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妻子

在五角场监狱,有一条“新生之路”,连接封闭与自由、昨日和明天。这条路主色调是绿色,墙壁上画着绿色的竹子和树,而绿色的尽头,一张照片被放大到极限,上面是妻儿父母。

双脚走完这条路用不了1分钟,但在心里走完它却不知时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是很多罪犯面临的共同问题。

心理宣泄室内,常某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入狱没多久,常某就开始做噩梦,大喊大叫着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冷汗直流,不停地嚷嚷着有人要害他。

后来越发严重,常某在车间劳作时,会突然起身,发狂地冲向墙壁,用头去撞。

通过翻看卷宗和当面交谈,许冬慢慢了解到,常某在其妻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因为一次醉酒,当街对一名女子进行骚扰,遭人殴打致头部受伤,并被判强制猥亵妇女罪入狱。因为对妻子的愧疚,他一直在逃避案发当晚的事实,并且经常会在脑海中突然闪回自己被人殴打的场景,每次发作,头痛欲裂,无法停止。

创伤后应激障碍——许冬立刻分析出原因:常某的核心问题首先是他无法面对自己犯的错误。对于现在的处境,常某一直在逃避。而产生这种逃避心理的更深层原因在于他不能面对自己的妻子。

“其实通过和他聊天、接触,可以看出他本性不坏,这个案件是具有偶发性的。”先后进行了10次治疗后,在许冬的开导下,常某终于能够正确对待错误,明白案发当晚的一切具有偶发性,是因为自己喝多了酒,是可控的。

常某也不再一直逃避,开始坦然面对自己的罪行。

可是对于妻子这一关,他还是无法跨越。入狱后,常某给妻子写过一封信,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信,而且妻子也从未到监狱看过自己。

针对常某不敢面对妻子的情况,许冬采用了“空椅子疗法”。

通过让常某一次次模拟“与妻子对话”,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列出来,不管是原谅还是不原谅,都让常某不断演练,说出心里话。第七次治疗后,常某终于鼓起勇气再次给妻子写了封信。

没过多久,妻子带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前来会见常某。这次会面中,常某把所有心里愧疚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最终获得了妻子的谅解。

从2004年从事这份工作到现在,十多年来,许冬咨询的罪犯个案数已达600余例,危机干预50多人次,成功辨别转介精神异常罪犯18人,经他咨询干预至今,未发生一起罪犯自伤自残或暴力相关的事件。

“很多时候,我们挽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人的工作是最难做的,因为人的思想经常在变,人的思想有表象,可能是虚伪的,尤其是那些未来失去希望,对社会充满憎恨的罪犯,我们洗涤灵魂,让他们向阳而生,就是我们大墙内匠人的使命。”许冬说。

责任编辑:李天宇
上海 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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