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阮佳琪】

“我的普通话终于要见人了，怎么办啊！”在第2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入围影片剧组见面会上，中国香港演员、金像奖影帝林家栋说起自己从业三十多年来首次出演“内地公安”角色时，紧张地爆出了一声“哀嚎”，引发全场爆笑。

的确，香港“高级警司”、“廉政公署高官”，林家栋没少演，作为香港电影中出了名的“反派专业户”，他连“反水背叛组织”都是常有的事。

然而这回，在改编自1995年“番禺大劫案”的犯罪剧情电影《第八个嫌疑人》中，林家栋出人预料地扮演了坚持追凶21年的内地公安干警“王守月”，并首次挑战全片使用普通话表演。

6月16日，这位大器晚成的香港影帝接受了观察者网的对话，向我们讲述了他首次出演内地公安的幕后故事。

中国香港演员 林家栋

1995年12月22日，广东番禺繁华商场附近一家银行门前发生一起武装抢劫运钞车的案件，一伙悍匪在不到2分钟的时间里开枪残杀3人并劫走1500万元现金。此案被列为1995年全国十大案件之一，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涉案金额最大的一起武装劫钞案件。

案发之后，公安干警雷霆出击，虽然迅速侦破案件并追回大部分赔款赔物，但2名主犯却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直到2016年才最终落网。这20多年来，专案组成员一批批轮换，但每一批警察从未放弃对这两名罪犯的追捕。

就在本案最后两名落网者判决作出的同一年，2019年，改编自这起震惊全国大案的电影《第八个嫌疑人》开拍，林家栋饰演坚持追凶21年，即使退休仍不辱使命的“广东公安干警王守月”。

林家栋饰演“王守月”

说起林家栋，很多港片老粉丝的第一印象：

《黑社会2以和为贵》中丝滑跨栏的“东莞仔”。

《无间道》中直到最后一秒才“爆狼”，一枪击毙梁朝伟的“黑警大B”。

《叶问》中为侵华日军做翻译官，可恨又可怜的“李钊”……

从业三十多年来，林家栋尝试过无数类型的角色，即便是在做配角的时候，也都在大银幕上留下了许许多多别具风格的人物形象。

年近60岁，这位“戏痴”还在不断挑战自我，首次扮演了一名“内地公安”，从中青年的意气奋发，演到满怀遗憾退休，但仍将把嫌犯绳之以法视作毕生信念。

林家栋告诉观察者网，自己听说要扮演“内地公安”的时候特别感兴趣，这次参演经历对他来说相当新鲜，不过他在香港的工作居多，在内地的生活体验不足，对内地公安更是陌生。

虽然在他看来，“内地警察”与他过去演过很多次的“香港警察”并无不同，都是为了维护人民生命与财产安全的英雄，但为了能更好地诠释90年代“内地公安”的形象，他特地跑去佛山的公安部门取经，学习他们调查办案、部署抓捕任务的状态，还去了广州公安博物馆参观，了解警察在当时所使用的设备和工作机制。

林家栋说，影片里他所饰演的角色动作相当敏捷，模仿的就是从录像里看到的内地公安破案时的样子，“你看电影里我的动作，其实很多真的是他们的样子，他们真的好厉害。”

在众多港星中，林家栋一直是个特别喜欢为丰满角色，设计细节“加戏”的演员：

《黑社会》里演贪心算计但又有勇无谋的“东莞仔”，他戴了一块和田玉貔貅挂饰；《文雀》里好赌、爱充老大的“震波”，他又设计了“抖腿”的习惯动作，就连腿瘸了都要抖。

这回为了体现“王守月”的形象，影片中他时刻挎着一只皮包，一开篇和张颂文所饰演的师兄弟“何蓝”重逢时，给对方的见面礼也是一只皮包，还不忘嘱咐对方把枪和弹夹装进包里。

“你会看到王守月有一个随身携带的挎包，里面会放枪和警徽，他会一直紧紧用胳膊肘压住挎包，意味着这个人的个性是习惯于将一切掌控在自己的可控范围内。”他分析道，“警察要抓贼，会把所有因素部署在他控制范围以内。”

挎包频繁出现在影片中

除了形象上的差异，林家栋还要面临语言上的困难，这是他首次挑战全程用普通话演一个角色。按照和他演对手戏的大鹏的话说，林家栋能把每句普通话说顺都不容易，更难得的是还要献上如此精湛的表演。

“学习普通话时，需要克服的比较大的困难是，普通话的语法和广东话不一样。”林家栋坦承，自己的普通话还需要多练习，才能说得更从容更自然，希望未来可以有机会多拍一些讲普通话的电影，用更标准的普通话和观众朋友们见面。

有一个细节是，在接受对话时林家栋偶尔会想不起来如何用普通话表达某个词，他会先用广东话询问自己的工作人员，然后再用普通话向编辑重新表述一遍。

“学好普通话，以后就好发展啦！”在电影见面会上，林家栋故意挤眉弄眼开玩笑，逗乐全场。

接受观察者网对话时，他表示这不仅仅只是一句玩笑话，他非常希望可以在内地多演一些讲普通话电影，接触不同的文化，“我的普通话真的很烂，内地的生活，我肯定体验不够。但是我觉得当一个演员就是要接触不同的文化、生活，所以必须要有机会到各种地方去拍不同的电影，（学习）像方言怎么说啊之类的。”

作为香港电影中生代演员，林家栋最近十年一直在两条轨道发展，一是他自己继续接拍商业片，二则是以编剧、监制等身份，在立足香港本土的文艺片及比较风格化的创作上耕耘，扶持了一批香港青年导演，试图为沉寂已久的港片寻求生机。

近来由林家栋监制的部分作品在香港获得了较好的口碑，2010年由刘德华投资，他自己担任监制的小成本港片《打擂台》，爆冷击败《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叶问2》摘得2011年香港金像奖最佳影片奖。

对于香港电影未来发展，他有着较为冷静的判断。说起去年口碑票房双丰收的港片《还是觉得你最好》，还有今年年初创下港片影史票房第一的《毒舌律师》，他没有表现出过多乐观的情绪。

林家栋认为，仅仅这些个例还不足以证明香港电影出现回暖迹象，并表示在一定程度上，这种成绩可能受到了年初香港疫情防控措施开放的影响。

而且在他看来，比香港本土电影回暖更重要的是，港片创作者是否可以不拘泥于同一题材，敢于探索更多不同风格的影片，“现在观众看得多了，要求也提高了，要满足不同口味的观众。”

这也是他扶持香港青年导演的判断标准之一，新一代创作者是否拥有自己的独立思想，能否开创出一条新路径，其展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是否足够眼界开阔，都是林家栋极为关注的几大方面。

在观察者网的对话中，林家栋也和我们聊到了颇具争议的港星扎堆在网络大电影中“再就业”，不少老牌港星因此被批评不爱惜演员羽毛，消费观众情怀。

他一方面对这种情况表现出一丝理解，同时又发出一连串的反问：“有人说是观众要看、观众喜欢，我要问，到底是你需要拍，还是观众需要看？你能代表观众吗？你清楚观众吗？我们做电影，那创新创作在哪里呢？”

以下为对话实录，观察者网就受访者的措辞语序略有整理。

观察者网： 《第八个嫌疑人》与常见的犯罪悬疑题材表现的方式不太一样，他的重点并没有放在警方是如何侦破此案的，您怎么看这样的表现方式？

林家栋：过去我们拍警匪片，拍的是怎么破案、办案，《第八个嫌疑人》我觉得重点是在探讨人性。结尾处有一个对白的（冲击）很强烈，（他说的是，）从你第一次犯案开始，你就没有自由了，即便是你能逃离现场，但你的内心会永远被关进牢笼。

这个情节对我来讲是非常深刻的，它和过去的警匪片是不一样的，过去就是“嘭嘭嘭”（枪战戏）。很奇妙的是，这回我抓大鹏（饰演的角色）都没有用到枪。

观察者网：这是您第一次出演“内地公安”角色吗？您在以往作品演的都是“香港警司”“廉政公署”一类的角色，这回尝试“内地公安”角色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吗？进行了怎样的学习？

林家栋：其实是没有什么分别的，做警察就是要抓坏人。但是这一次是纯内地的演出，所以我自己很期待，我很少在内地演出，特别是警察的角色，所以导演说希望我能够演出这个角色的时候，我特别感兴趣。

他还安排我到佛山和很多内地公安见面，看他们过去的成绩是什么样子，怎么去抓贼，还让我看了很多的录像，所以我会觉得“诶原来（内地公安办案）是这样子的”。

你看电影里我的动作，其实很多真的都是（模仿）他们的样子。这和在香港演警察不一样，我们看很多香港电影里的警察（表现得）都很规矩，内地的（公安表现得）不光是规矩，还会突显内心戏。

观察者网：表现一个坚持不懈追凶21年的公安干警，您在演技上有哪些揣摩？

林家栋：最简单的是我会想，当初第一天当警察时会怎么想，为什么要当一名警察。

而且我在香港也认识很多当警察的朋友，他们的记忆力特别强，经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们全都记得，因为工作需要，他们会有这样的职业病。即使他们退休了，如果真的发生罪案，这样的状态（也会持续），他们一定会去抓坏人，我也是从这个点去建立这个角色的。

观察者网：在过去的作品中，您经常会为体现角色性格设计一些小细节，比如《黑社会》中演“东莞仔”时戴了一个貔貅挂饰。这回您有做出一些细节上的特别设计吗？

林家栋：他（内地公安“王守月”）有一个袋子（挎包）。这个包包呢，他的权力在里头，枪也好，什么全都在里头。当然很多警察这个样子，但是他老是（用胳膊）压着，就是一定要在他控制范围以内的意思。

警察要抓贼，会把所有因素部署在他控制范围以内。所以我觉得这个包包是很代表性的。

观察者网：您的作品中很多都是犯罪悬疑题材的，有其他题材想要尝试，或者有什么很感兴趣的事情想要搬上大银幕的吗？

林家栋：很多很多，但是没人找我。如果是我自己当监制的作品就不一样，是警匪以外的（题材）。

过去一一个礼拜，有一个内地的导演找我去拍一部，好像是爱情电影，对我来说是一个最大最大的突破了，希望能够有（这个机会），因为他要年底去开拍，我现在还在看档期能不能配合。

我自己觉得，当演员就是什么角色都要去挑战自己，因为每一天生活就是不一样的体验，所以我很希望能够接不同的角色去演出。

观察者网：您刚刚在发布会上也表示想要多接一些内地片，是吗？

林家栋：对，（但是）我的普通话真的很烂。因为我在香港工作，在内地的生活，我肯定体验不够，但是我觉得当一个演员就是要接触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地方。

其实最好的体验就是在这里，所以必须要有机会到各种地方去拍不同电影，像方言怎么说啊之类的。所以我希望能够有机会在内地多多说些普通话。比方说，我早几年去泰国拍《杀破狼·贪狼》，要说泰语，也是很大的挑战。

观察者网：除了演戏，您这些年还以编剧、监制、主演等身份，扶持了一批香港青年导演，为港片寻求生机，能介绍一下吗？像《还是觉得你最好》和《毒舌律师》等港片在香港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您认为这是香港本土电影回暖的表现吗？

林家栋：应该是刚刚好年初（香港疫情措施）开放，让人们可以很从容地去戏院看电影，所以（对本土票房）有些帮助吧。

我觉得还是要多发展一点不同题材。现在很多平台，包括Netflix也好，内地的很多不同平台提供了很多（作品），观众看得多了，要求也提高了，所以不光是一种题材就能够让观众买单。

我觉得现在回不回暖已经不重要了，重点是我们将来能不能多拍一些不同题材的电影，让观众去欣赏。

观察者网：您在扶持香港青年导演时会重点关注哪些方面？

林家栋：我希望香港青年导演能够创作不同的题材，有自己的想法。我也希望他们能够看得远一点。新的导演和他的人生一样，在这个年纪只能看到这么小的东西，但我们能给出的经验是，同一个题材可以眼界更广泛一些，因为必须要从他的电影里看出导演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我希望能通过电影让观众反思和感触，让观众问出“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去创作，为什么有这个镜头，为什么要有这个人物，这些是我看来比较重要的。

观察者网：最近一些老牌香港演员参演翻拍自经典港剧的内地网络大电影，经常会被批评消费观众情怀，您对此怎么看？

林家栋：我觉得，公平地说，应该要问他是真的想拍吗？是谁提出要拍的？这个答案很难说，是平台提出我需要，还是演员说“我想拍”？我觉得消费不消费情怀（的说法），观众要是喜欢看就看，选择权在观众手里。

但是说实在的，我过去在香港看到送过来的很多不同的剧本，对方说“观众需要，观众喜欢看”，我认真地跟他说，是你需要，还是观众需要？你能代表观众吗？你清楚观众吗？

我的感触很强烈，创新在哪里？我们做电影，创新创作是什么？有人说“不要这样，你拍这个，观众喜欢”，那我也没有办法。

问：从演员视角来看，内地演员在表演方式上和香港演员有什么不同？

林家栋：我觉得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应该说是过去在香港演戏会比较不一样，准备时间会很短。内地可能会有半年或者四个月让你去做准备。

问：如果您可以饰演本片的另外一个角色，您会最想饰演，最想挑战哪一个角色？

林家栋：我没有特别想去演哪个角色，而是如果他给我演出机会的话，我可能想的是应该怎么去表现这个角色，可能会（与扮演这个角色的演员）不一样。

问：您在发布会上说和张颂文的很多戏被删减，能说说合作时的趣事吗？

林家栋：我跟他认识很多年，20多年前就合作过。（片中两人见面）那句话是加出来的，“你还是那么多话说”，那是真的，我们俩真的不停在聊天。他一见我就说广东话，就有很亲切的感觉。

（您看过他的《狂飙》吗？）

看过一点点，在香港要付费才能看的（笑）。我有看，故事也是发生在广东，离香港比较近，所以我了解多一点，他的演出一整个都很精彩。

问：您刚刚也谈到了关于流媒体的冲击，未来有没有想要拍电视剧或内地电视剧的想法，尤其是一些内地网剧、精品短剧之类的作品？

林家栋：我没有特别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现在在香港也是弄剧本，还要当监制。

我觉得演员是在等待一个很好的剧本，如果等不到就自己创作一个很好的剧本，不一定要自己演出，我就很享受创作的过程，所以什么渠道、平台我真的没想过。

问：您最初也是演电视剧被观众广为熟知的，电视剧和电影的表演有什么不一样？

林家栋：你要表达一个人物，性格呀什么的，在电影里可能只有几秒钟，电视剧就不一样了，它有几十集，可能这集做不完，没关系，下一集再补充，所以在要求上是不一样的。

问：TVB无线训练班的出身，对您的演绎事业有什么帮助？

林家栋：在电视台有一个好处，香港电视剧导演、编剧、演员全部都是电视台的员工，在TVB的每一天就等同于练习，我有机会接触不同的导演，了解他们的想法，慢慢累积自己的经验。

我真的觉得电视台是一个很好的地方，电影是一次过，你能，恭喜你，你还有下一次机会。你不能，那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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