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虹:加速结构改革,摆脱中国经济短线看盘时代

来源:观察者网

2015-07-20 10:59

乔虹

乔虹作者

摩根士丹利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

【新巴山轮会议报道】在7月1日结束的纪念“巴山轮会议”三十周年座谈会暨2015宏观经济国际研讨会上,摩根士丹利大中华区首席经济学家乔虹引入了“微周期”的概念,认为在中国经济中也存在“危机=反应-好转=自满”的循环。而长远看来,摆脱“微周期”必须促进全要素生产率TFP的增加。通过国企改革、服务业开放等等将TFP推向一个更高的水平。以下为乔虹发言全文。

在这样的论坛上,我发表一些简单的看法,关于中国经济新常态,关于改革对整个新常态的影响,如何能走到下一步、以及对全要素增长率的恢复能有什么样的作用。

我们先看一下近期的一些数据,从GDP增速来看,不需要经济学者,青年、中年、老年人甚至卖茶叶蛋的人都感受到,最近三四年来中国经济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这样的变化用GDP年总比和计环比给大家做一个简单的演示。

我们的经济增速经过高速增长阶段以后,又经历了惊心动魄的2008、2009年,2012年以来进入了下行通道。在这个下行通道里面,很多人未必会意识到,经济并不是直线掉下来的。我们看到灰色的线,也就是计环比,可以看出来它也是有上上下下的,图上有一些压缩了,正常的比例可以看到上下周期非常明显。如果说用GDP大家看得不过瘾,还有一个更加高频的数据,把相关指数放在一起,形成一个新的指数,它更好地反映了目前宏观经济中的动态。

如果把2012、2013、2014年切成三份,明显地看到在经济下行的过程中,每一年都出现了一个小周期。这个小周期,很多人叫“微周期”CRIC。取自于这样的四个英文Crisis、Response,Improvement和Complacency。第一个字是危机,发现经济非常不好,就着急。然后进入第二个阶段是反应。接下来第三个阶段就见到了恢复、好转。最后大家看到还好,就是骄傲自满了。所以叫CRIC的周期,这三年我们几乎每一年都是这样的走向。现在上半年经济不好了,人人都会来讲“上半年不好,下半年就好了”。这跟美国经济不一样,美国第一季度都忽悠我们说天气不好。中国经济上半年不好不是因为“天气不好”,下半年改善很大程度上是政策微调的结果。

假设我们见到的确实是三次CRIC周期,那么2015年是否会见到第四次?如果我们现在真的处在这个周期里,我们又在周期的哪一环节呢?如果CRIC周期重现,我们应该正在经历从R到I的过程:我们看到了政策的反映,正在期待宏观经济增速的反转。这个周期里面,政策会对数据有很强的依赖性,数据好了就少一点刺激,坏消息多了就多一点刺激。这是我们对2015年现阶段的一个基本判断。

对于在座的大多数政策制定者也好,学术方面的泰斗也好,国际机构的分析师也好,大部分问题被归类为“新常态下行过程”。而我们作为金融投资从业人士,每天在市场上听到不同投资人的问题,一个月之前很多人问我,“你觉得在短期之内CRIC能不能反转?”进入了7月份,大家看到6月份的数据仍然信心不足,问题变成了“CRIC会不会折在这里?”

我们整体还是比较乐观的,从R到I的过程是数据的依赖过程,如果看不到足够的改善,就会继续进行R,继续政策刺激。这样的过程中,短期下行风险基本上是有兜底的,没有那么紧张。

但是从中长期来看,这样的下行周期是不是能把它叫“新常态”?如何看待这样的“新常态”?昨天郑新立主任讲了一句话,说“新常态是个筐”,这句话说得太好了,大家把所有东西都往里面装。如果我们把什么问题都说是新常态、认为我们可以不管它,就进入了误区。

一个半月以前,我紧随一家国家大型企业在欧洲路演。到那里之后,每个人都把我提出的问题叫“新常态”。因为这个企业到处给人家讲:你们不要担心,今年我们不投资,因为“新常态”。如果企业不投资也叫新常态,我觉得太有失偏颇了。

那么我们看到的CRIC+CRIC+CRIC的过程,下行压力是来自于结构还是周期?

如果是结构性的下行压力,那我们就认命了。哈佛大学的一个教授,他最新的一篇文章提到,看历史、看其他国家,未来五年到2020年之前中国最多也就增长4-5%。认为这是中国结构上不可以违抗的宿命。从这样的观点看,从原来8-10%的增长到现在下行过程,可能是在寻找未来的潜在增长,是逐渐接近未来潜在增长能力水平的过程。这是一种观点。

另外一种观点认为,这可能是周期性因素造成的下行。你看全球现在谁状况都不好,中国和其他新兴市场国家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其他人也都在往下掉,所有人都是结构恶化吗?所有人都吃了09-10年政策恶果吗?不知道,但是不是周期影响,我觉得也要一分为二,至少是一半一半。

如果从长期来看,中国经济增速下行可能既有周期性因素,也有结构性因素。

那么这个问题在未来的两三年之中尤为重要,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刚才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提法,说韩国和日本也都是在加杠杆的过程中,人家GDP涨得挺多,我们为什么没有涨这么多?如果降杠杆率在未来是不可避免的途径,中国怎么降?

降杠杆率和我们说的结构性调整是不可分割的,杠杆率一般来说是用信贷比GDP,或者M2比GDP这样一个分数表示,这样的比例如何降下来?西方观点是砍分子,把不该贷的贷款都通过坏账销掉,所有危机一次爆发,明天我们就凤凰涅盘从零开始。但是这在中国不能成立,我们不能接受分子被破坏的情况下,分母也掉下来。如果我们不可以出现暴跌趋势的话,那么只有一个方向,就是通过涨分母去杠杆。

比如说让GDP增速恢复,怎么恢复?这就到了第二个重要的问题,也就是全要素生产率TFP的增长,通过改革实现全要素生产效率的提高,用这样的方法,才能最终带来良性的、无痛的去杠杆。最近有人讲低痛感的去杠杆,我不知道是从谁的角度出发,对某些行业来说确实痛感不高,对其他行业来说痛感已经很强了。这种低痛感、无痛感的去杠杆,是不是能实现我们的分析?是不是能够通过不增加劳动力,不增加资本投入而带来分母的良性增长?这可能是未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未来能不能做到TFP的增长,有一个很大的挑战。从GDP潜在增长能力的方向上来看,它来自于几个变量的支撑。一是来自于TFP,二是资本的构成,三是劳动力,劳动力又分人力资本和普通劳动力总数。所有这些,如果做成一个模型,就可以得到潜在增长能力。

经济学家最不擅长研究的就是TFP上面的问题。最后如何解决,一般来说,其他都能计算,只有TFP解释不了的,最后只能用“剩余变量”的概念来解决。TFP也是由此得名。但是经济学家也同意,TFP来自于三个重要源泉:一是最中间的部分,比如技术进步、创新等等方向的变化。这一块,既有技术方面的变化,也有制度上的变化。二是规模经济效益,原来一天做100个笔记本电脑,如果现在一天做一万个笔记本,经济规模效益就不一样,这也可以帮你产生TFP。三是把要素从低生产效率的部门移到高生产效率的部门。这就是第三项,是全要素生产效率可能来自的方向。我们希望未来三五年的时间内,通过国有企业改革、服务业的放开等等,进一步将这三项推向一个更高的水平。

在更高水平的基础上,我们预测未来五到十年内,也就是2016-2020年的潜在增长率可能达到6.6%的平均值。这个数字在很多人看来并不是非常高,但是跟目前萨默斯教授的研究来比,是相对比较乐观的。

为什么我们的预测,有比较大的实现可能?是我们看到很多状态并不是所谓“新常态”。潜在生长能力在7以下、6以下、甚至5以下,可能一部分是结构压力,更大的是周期性需求不足造成的。

我们认为“产出缺口理论”在中国目前的经济增速下降的通道中还是适用的。(观察者网注:“产出缺口理论”认为如果无论从土地、技术、资源、资本、劳动力等“增长硬要素”来看,还是从体制与机制、管理与创新、文化与教育等“增长软要素”来看,经济都没有明显的短板,那就说明存在巨大的产出缺口有待弥补。应该继续加油,而不是猛踩刹车。)如果你相信这样的一个理论,那么我们现在的增长、增速应该是落后于长期的潜在增速水平的。

所以从这样的背景来看,有理由对中国中长期更有信心。毕竟如果改革能够把我们刚才所说的这些方面提高上去,那么TFP就会对增速有所促进。未来三五年之内,相信还是能看到一个上行通道重新出现的。

以下为现场提问,涉及大众创新,一带一路,高铁出口等。

问:现在国内的很多专家讲政策要强硬。国务院则提出要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口号,把全国人民的活力都调动起来。你们估计,动员更多人参与创业和创新会不会产生效果?

乔虹:我们这个叫“双创”,双创的东西很难放在模型里计算,但是可以进行假设。假设创新和创业能够带来TFP增长,那最大的可能性是它能帮助我们更多做大分母。

但是光是这一项不够,现在经济构成中,中小企业并不是处在一个风险偏好较低的环境下。并不是大家都希望创业,并不是借贷成本低,每个人都觉得有无限机会这样的环境。在过去的两三个季度中,除了互联网等等相对比较开放的领域,其他像民营资本,或者是相对传统领域里,创新的动力还是欠缺的。

未来是不是能够通过降低融资成本促进更多的创业?有可能,但是现在还没有很好的数据证明。未来两三个月、或者三到六个月之内不一定会有巨大的变化。但是放眼五到十年,我相信国务院最近常务会的一些决议,包括减轻企业的一些包袱等等,将利于促进经济整体的恢复。

问:我们一带一路走出去的ODI(对外直接投资)的增长,对未来经济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乔虹:我觉得“一带一路”对TFP促进应该说主要是对第二个领域的影响,也就是经济规模效应。比如说华为的这些设备,或者IPP的一些设备,或者电厂等等,这些东西我们给中国做一套也是做,给亚非拉兄弟做十套也是做。这样的变化,如果未来五到十年之内能达到更大规模,肯定会促进TFP。

另外的影响,可能是把一些原本不在高效行业的资源吸引到高效行业,我去年参观了南车集团,让我觉得中国的技术、中国的制造业有了希望。我看到一群互联网上的年轻人,好像自称“高铁宝宝”,也非常以中国高铁为豪,他们自发组织去厂房参观等等活动。看到他们我也觉得是看到了希望。如此高科技、高产能的企业,他未来不光能为中国做,也可以到墨西哥、拉美、南亚,会吸引更多资源,就是刚才说的第三项,行业转移。

在这两项之外,就是货币了。资本开放不开放,最终影响人民币能否国际化,很久以前,我的博士生导师罗纳德·麦金农教授有一个观点,他认为拉美国家都有一个原罪,他不能用自己的货币进行借贷。比如说墨西哥或者阿根廷、巴西,用自己的货币借一点钱,然后搞经营建设是不行的,你借也得用美元。他说中国和其他北亚国家也有这个问题,是相反的问题,高储蓄两难。高储蓄两难的问题是说我们储蓄太多,无法把自己多余的储蓄借出去。换句话说,我们多出来的GDP里面,储蓄减去投资等于经常性下的盈余,这个盈余一定要以外汇储备形式出现。我们没法以中国人民币形式借钱给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

一路一带打破了这两个状况,在未来提供了一个可能。虽然我们现在用美元,但今后我们有机会用人民币将多余的储蓄借出去,这个带来的效益是非常大的。

问:你刚才说在下行长周期当中,分成若干个短周期,得出了CRIC现象。你没有提到对这个现象的肯定或者批评。这个过程既可以肯定,也就是说,是我们不断微调、预调的结果,也可以批评说,是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状况,我想听听你的态度是肯定还是否定?

虹:CRIC不是我们的发明创造,是日本经济中存在的现象。它主要的关注点在于,日本当年没有办法推进改革时,一直用这种不是非常到位的短期经济政策调整,来解决近期面临的问题。从这样的观点来看,日本比较推崇的是后来安倍的“三支剑”(观察者网注:安倍“三支箭”分别指货币政策,量化宽松;财政政策,刺激政策和结构性改革。)。我们希望看到的是中国未来结构改革进行提速的过程中,这种CRIC周期能逐渐消散。

(本文由观察者网根据现场速记稿整理,未经作者审阅。)

责任编辑:钟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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