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红宇:农村杀猪记

来源: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

2023-01-21 08:14

陕红宇

陕红宇作者

中国现代化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文/陕红宇】

院里的嘈杂声

转眼间已到腊月十八,我爹喊我和他一起去买肉。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想着:买个猪肉还需要两个人吗?肉摊摊上挑一点不就行了吗?但我爹又补了一句:“这头猪,在院子里,要现杀。”一听这话,我就乖乖坐进了车里,毕竟能有一次现场看杀猪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

弯弯绕绕穿过很多条大路小路,终于来到了村里。我们刚走进院子,便看到两片肥大的猪肉横躺在大推车上面,这是他们刚解剖完切开没多久,还在不停地舀水清洗上面的血迹。起初,我非常认生,紧紧跟随我爹,他走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虽然我会方言能和他们沟通。

地上躺着的那两片大猪肉,着实诱人,肥肥胖胖,红白相间,大片排骨,想必弄点花椒和调味料,一定会非常好吃。

果真,咽口水的不止我一人,村里想吃肉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作者供图,下同

只听见老板对院子里的人吆喝道:“黑猪肉,黑猪肉,白肉14,红肉16,排骨24,要点啥,来一块?”这时,一位年轻小伙子瞅中了猪头,说就要那个。众人看着,纷纷称赞道:“这个猪头可不小,肉肯定也不少。”果然,一上称,42斤。

老板补充道:“这头猪,4-5年了,本来去年就想杀它,但被它跑了,今年说什么也要杀掉,再长一年肉就老得不能吃了。”

我爹旁边告诉我:“他们家的猪长年都在野山坡里跑,他们养猪的那条沟里没水没电,只住着他们两户人家。”

我惊了,问道:“这个年代还有没通水电的地方吗?那他们平时靠什么生活?”

“太阳能。”

“噢,那他们怎么不去我们这平原地上养呢?”

我爹说:“吃人家的庄稼,别人能让吗?”我爹又说:“他们一早上就把猪栅栏放开,然后让猪自己去沟里乱跑,到晚上猪自己就回家了,有些猪都还是和野山猪配的”。

说起野山猪,我便想起了我们村另一户人家的故事。

他们家很穷,50多岁一直讨不到媳妇,平日就靠这两头老母猪和一点玉米地过日子,老母猪比其他家的猪更受宠一些,有到坡里和沟里跑动的自由。嘿,没曾想到,可能是“外貌出众”,迷倒了山上的一头公野猪,每到母猪发情期,这只公山猪就会下山来他们家住几天。

这家主人也没有拴起来或捆死它,有时也喂一点猪食,公山猪一直“来去自由”。几年下来,公山猪渐渐地把这里当成了家,并与它心爱的老母猪“长厢厮守”,有一天到点便再也不往坡里跑了。这样,这户人家便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又过了几年,两只猪都长胖了,小猪崽子也都有了,它们也顺理成章地被安排进了“屠宰场”,主人拿着卖掉猪肉换来的高收入,准备去讨媳妇,但听闻,到现在他还是光棍。

确实,野山猪的肉质要比饲料猪紧实耐咬香好多,所以大家听闻他家要杀猪纷纷来买。村里就是这般好,谁家肉好都知道,谁家秤不足也都知道,不像城里,买的肉除了长相漂亮、价格美丽,好像也没啥优势。要论猪肉的味道,那一定是村里的最纯正。

我爹看了半天,选了一些肘子和大骨头,打算回家炖来吃。

卖猪的院子也是一个“大田野”,人来人往,非常有趣。

一位上了年纪看起来有80多岁的老爷爷走了进来,拄着拐杖一屁股坐到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半小时后想要起身离开但下不了台阶,旁边的人扶下去,然后叨叨了两句:“村里那么大的空间,没有你坐的地方吗?咋们(普通话: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挤一挤?”老爷爷悻悻地离开了。

很快又来了一位抱外孙的爷爷,割完肉之后还在院子里看着,旁人都想过来逗一逗小朋友,问道:“你叫他叫什么呀,几岁了呀?”小女孩怯怯地答道:“他是我姥爷。”众人笑笑又去忙自己手头的事情。

还有一位带眼镜的中年男人,左看看右看看,等众人都把肉切开之后,自己便亲自上手掠了一块白白嫩嫩的五花肉,2分瘦肉8分白肉,边切边说:“这块肉真是好。”差不多一共有10小块。他很开心,平时他到外面的肉铺上去买,大概只能比划想吃哪一部分,但那些卖肉的人,刀子稍微一转,他就得统统带走,无论想吃不想吃;不过这里可不一样,他可以挑挑拣拣自主决定,那五斤肥硕的五花肉可以让他过个好年。

更有趣的事情在后头,一位中年妇女,大约每半小时来一次,而且每次来总要感慨几声:“我这上午买的肉怎么那么肥,这下午的五花肉多瘦,哎,买早了,买早了。”这位视察工作并感慨没买好的声音并未招来太多同情和回应。

还有一位开着电动车的卖菜人,在院子外面吆喝道:“西红柿10元,豆角10元……”,院内的人听到笑笑道:“也不知道该吃啥,豆角10块,猪肉14。”卖菜的人很识趣,灰头土脸没待多久就走了。

村里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们东瞅瞅西看看,随便捡个话头就能一路聊下去,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不觉着生分。

突然,一个要创可贴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平静,卖肉的老板说:“谁有创可贴,快,帮我找一个。”众人一看,手指冒血,他讲道:“杀猪的时候它没咬我,褪毛的时候手撞到牙齿上,倒来了一口!”众人纷纷附和道:“看来这只猪还会报仇呢!”

杀猪名场面

他们杀这头猪时,我全程在场。

一直窝在院子里的我,突然听到院子外面的猪嚎声,猛然蹿了出去。我知道,我期待着的“杀猪名场面”终于要来了。

起初,猪的声音是撕心裂肺的,那种哀嚎声一直不停。它似乎知道自己马上要死掉,既是在哀求人们不要杀掉它,也是在痛苦地流眼泪。这种声音过分凄厉,但还是没法阻止自己的命运。

它被吊在了篮球架的栏杆上,是用滑轮送上去的。头朝下脚朝上,它的眼睛望向的是猩红的地面,那可是它曾经熟悉的众多“亲朋好友”的鲜血。

除了嘶吼,它也要用仅存的四只脚来做几番挣扎,不用多想,不久之后,它的四只脚以及头都会被人用绳子紧紧地固定在篮球架上。

不过,诡异的是,被固定死的猪此时已不再嚎叫,不知道是因为力气用尽,还是已经绝望到底,还是存有侥幸心理,自己可能正在被妥善安置。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脑海中冒出了“临死前的平静”这个词。

只见屠夫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把刀。他像医生那般,找准穴位,一刀下去,鲜血汩汩而流。猪大哥感觉到了疼痛,又哀嚎起来,那溅起的鲜血随着它的嘶吼,波荡起伏,那种场面像极了音乐喷泉。不过,与后者不同的是,猪大哥的声音只能慢慢变弱,它偶尔提高的分贝,都是自己死亡的加速器。

鲜血一直喷发,盛满了一大脸盆。一直守在猪大哥后面的人就像接生婆,安慰它道:“再加把劲,你就不会再痛了,对,再加把劲。”一只猪就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欣喜混杂着血腥,对于初次见这场面的我,情绪后劲突然来袭,拍完之后我就像一只泄气的皮球,很快“瘫”了下去,腿好软,身子好累。我亲眼看着它从活蹦乱跳到奄奄一息,我真真实实经历了一场死亡,即使它只是一头猪。就连此刻重新再写这段经历,我依旧很疲软,那种凄厉的哀嚎声又出现了在我的记忆里,一下子把我的身体能量消耗殆尽。

我望了望院子里的人,他们还是围绕在那些生猪肉旁边,说它“紫红色的肉像牛肉”。他们不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哀嚎声,只是不忍心去看,大抵每个人听到那种声音都是不舒服的,声音能跨越族类。

这次杀猪,只有四个人在场,一个屠夫、一个卖肉的人和他助手,还有一个未曾见过世面的我。

过了没多久,他们便开始解剖,这种场景比起杀猪本身便平淡许多。

猪脚上面烫开一个洞,然后用气泵为其注入空气,等它变成一只鼓胀的皮球后扔进沸水里去褪毛。有些毛难以褪干净,就多次反复舀起热水去弄,直到全身变成白花花的模样。弄完之后再用钩子吊起,依旧是头朝下脚朝上,然后从正中间一刀划开,露出了里面的大肠小肠。如果谁要买,就自己动手掏出并到沸水里面洗洗涮涮。

猪大哥被一分为二后,便横躺在两块大板子上,于是我们又回到了文章开头遇到的场景:“肥肥胖胖,红白相间,大片排骨,想必弄点花椒和调味料,一定会非常好吃”,院子里很快又涌进了很多新面孔。此时,卖肉的人说:“快让村干部在大喇叭上喊喊,黑猪肉,白肉14,红肉16,排骨24”,同时让他叔叔把这消息发到微信大群。

在整个杀猪场景中,还不能遗漏的一个角色是——“狗”。

院子里的那条狗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人们杀猪时便等在后面饮猪血,人们割肉时便守在一旁等烂肉,趁大家都不注意时,含只猪脚去偷吃。

这不,它的主人过了没几分钟,手里带着一只猪蹄前来道歉:“我把猪蹄拿回来了。”

“你们家的狗呀?”

“是呀,谁也没看住,竟然偷了一只。”

院主人收下猪蹄,然后随手扔进了一个袋子里。安静几分钟的人们又开始了叽叽喳喳的“挑肥拣瘦”,狗子最终也没吃到肉。

喂猪杀猪卖猪吃肉,貌似天经地义,食物链本应如此,“直面现实是很残酷的!”我非常同意此话。也许,对每个人来说,最难的都是“那一刀”,尤其是刺破生活的那一刀。

(本文原载于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观察者网已获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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