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英国工党为何以“自残”的方式同意英国大选?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4-20 13:45

王韬

王韬作者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从事国际贸易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韬】

英国首相特丽莎·梅女士宣布将会提前大选。多数预测估计梅首相和她领导的保守党将会大胜,甚至可能获得三分之二的多数议会席位。从而在脱欧进程中游刃有余。

按照国会任期来说,保守党是可以继续执政到2020年任期届满再大选。但目前执政的保守党与反对党的支持率达到了多年以来的最大差距,提前大选可以收获更多议席,让执政党改善目前微弱多数的施政困难,何乐不为。甚至完全可以为梅首相列出好处一二三四五来。

值得中国读者多看两眼的,也仅仅只有,反对党工党明知必输,还赞成提前大选这一自残行为了。

根据2011年的任期法案,提前大选需要国会三分之二多数投票同意,而非以前那样由首相单方面决定即可。结果是,在英国19日提前大选的决定在国会以522比13通过,除了330名保守党议员,工党等反对党的多数议员也投了赞成票。

主要反对党工党领袖科尔宾在梅发表声明后在推特上说:“我对首相关于给予英国人民来选出一个真正把大多数人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政府的决定表示欢迎。”

2016年英国的公投结果竟然是“脱欧”这一出人意料的结果,卡梅伦首相因此辞职让位。随后在梅首相的带领下,保守党重振旗鼓,就连反对党挖空心思上法院弄出的脱欧必须多加一个在国会表决程序,也顺利过关了。保守党的议员们就算是本来反对脱欧的,也没有人当叛徒,最终在3月29日正式开启脱欧进程。可见梅首相的领导力之强。

执政党已经重新以脱欧为框架凝聚了党内,把住了主流民意,构建起一套今后执政的方案。而其他反对党未能完成转换,支持率大大低于执政党。然而可能输掉大量席位的工党,却赞成了提前大选,这是为啥要自残呢?

工党的历史困境与当代“演变”

原因在于,工党目前陷入了巨大的内部分歧之中,分裂成中左和极左两派。除了毫无意义的拼命妨碍脱欧措施之外,没有什么共识。反而内部两派都认为大选是清理门户的好时机。

其实工党的内乱源头可以一直追溯到70年代的变化。70年代工党领袖哈罗德·威尔逊因病辞职之后,工党再也没人能摆平利益各不相同的各工会之间的纷争。这是因为英国受石油危机冲击后,工业加速衰落。

纯粹的无产阶级日渐减少,各家工会日益变成争夺财政补助的利益集团,而非生产力的源泉。为了争夺争夺财政补助,工会之间的纷争不可避免,传统工党也就不可避免的分裂和衰落。工党政府同工会发生了重重矛盾,又引起了社会大众的反感,输掉了1979年大选。

英国70年代经历过严重的石油危机。加油站告示:对不起没汽油了

而根本上来说,是因为经历了70年代石油危机冲击的英国,传统工业和采矿业难以为继,英国已经不得不转向金融立国,也就不得不接受与之相适应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当时,整个英国乃至整个西方社会也都是右转成风,力图以此走出滞胀时代。工党进一步陷入分裂,无法对撒切尔夫人发起有效挑战。

90年代中期,英国传统左翼的进一步衰落的结果,是布莱尔领导工党,实施了彻底的右转转型,变为所谓的“新工党”:由代表无产阶级和穷人的左翼党派,转向赞成新自由主义政策,讨好中产阶级、小业主乃至工商业界,实际上去争夺中左乃至中右的选民的中左主流选举党。

与此同时,长期执政以至于政策僵化的保守党,对新工党挖走中左乃至中右的选民的左右通吃做法不知所措。布莱尔领导的新工党在大选中获得了四分之三多数席位。英国随后进入了布莱尔的工党时代。

在布莱尔及继任者布朗的工党执政时期,尽可能的采取实用主义的做法以实现左右通吃,但还是实行了许多左翼特色的福利社会政策。但政治上工党拥抱新自由主义,追随美国出兵伊拉克,进而陷入战争泥潭之中,不断的侵蚀工党的民意基础。2008金融海啸之后的经济困难,选民群体分化,最终让保守党再次上台,工党就此下野。

2010年5月11日卡梅伦起成为英国第53任首相,结束了英国工党长达十三年的执政期

2010年的大选,是英国多年未有的无多数国会,没有一个党取得过半多数席位。卡梅伦带领保守党与自民党组成联合政府。直到2015年卡梅伦才带领保守党真正取得微弱的过半多数。这一时期,工党的支持率虽然降低,但其实工党输的不多,保守党330席,仅比过半多4席。工党获得了232席。

2008金融海啸之后漫长的经济萧条的冲击,当然也给英国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和选民的分化:右翼分化出鼓吹脱欧的英国独立党。左翼重新出现了极左翼的社会主义工会运动。鼓吹苏格兰独立的苏格兰独立党也日渐壮大。执政党保守党还可以向右靠拢,转向赞成脱欧。工党却陷入了大麻烦:

极左翼运动的兴起,对新工党这样的第三条路线的中左党冲击极大。一方面工党的执政基础,国会的二百多个议员及他们的选区,是靠上千万中产阶级选民以及来自工商业界的资金所支持的。另一方面,工党党员中不断涌入新的赞成极左翼的新党员。最终的结果,就是科尔宾当选工党党魁。

科尔宾这位极左翼的新党魁,在工党的232名国会议员里,只有40人支持他,其余大多数人反对他。但在几十万极左翼的积极支持者的支持下,以党员票的三分之二多数票,顶住了工党党内的两次造反和三次不信任弹劾。

但问题在于,民主选举不是只靠少数注册党员的,例如执政的保守党,只有15万注册党员,但预计这次大选可以获得3000万票的选票。

工党党魁科尔宾目前饱受“党内反对派”的掣肘

科尔宾的激进政策虽然受到老人和学生青年的支持,有差不多50万积极的注册党员的支持,却冲击了90年代以来支持新工党的上千万中产阶级选民,这些选民会在下一次大选中(也即在这次提前的大选中)转投其他政党,一定会大幅减少工党目前在国会的席位,使工党边缘化。微妙地方就在于,工党内的双方都知道提前选举会让一部分人落选,让工党的席位减少,但却觉得这是让对方闭嘴下台的好机会,而赞成提前选举。这给了执政党梅首相一份大礼包。

欧元因素

英国今天之所以极左翼的声势还是不够大,多数选民宁远在保守党领导下有序退欧,根本上是因为当初(90年代中期)保守党政府拒绝放弃英镑加入欧元区,因此在世界经济版图受到的冲击较小。余泽至今,英国至少可以以退欧的形式逃离灾难,保住前途。相比之下,其他欧盟各国在传统民主框架中已经陷入绝境。

欧盟处于政治考量,而上来就是一统多国的大欧元区。由于欧元区统一了货币,南部生产力弱国的国内工业被北部生产力强国的商品严重冲击,但是无法靠货币对外贬值来自动平衡生产力差异。此时,只能通过削减社会福利来内部贬值,以实现平衡。这一点大多数文章都已指出过许多次。但很多文章忽略的是,内部贬值产生的冲击远大于外部贬值。

欧元区内部各国的价格通货膨胀问题,深棕黄色曲线为德国,蓝色为法国,紫色为西班牙

外部贬值时,大多数贬值部分是在生产中的固定成本和企业资本中实现贬值,而居民收入方面至少(以本币计算的)工资等一般不会自动减少,受到的冲击相对较小,只是进口产品显得贵了。

而在统一货币的欧元区中,内部贬值时,生产中的大多数固定成本被欧元锚定了,只能在可变成本中大幅度削减工资和福利,才能实现对内贬值。居民到手的收入是肉眼可见的大幅减少。

据经济学家们估计,与德国这个超级出口强国相比,法国高估了21%,意大利高估了28%,希腊高估了40%。这意味着整个国家大多数人的收入和福利必须大幅减少30%、50%或者更多!欧元的整合给这些国家带来的负面效应,在目前既定的欧洲政治框架下,留给各国政客解决此弊端的余地极小。传统的政党解决不了,选民就要分化,各自寻找解答,极左翼极右翼也就乘势而起了。

英国保留了自己的英镑,拒绝加入新的欧盟财政同盟,削减福利的幅度不是很大,极左翼的势力就不够大,目前暂时只能在工党造成撕裂,还远不足以成为英国政治主流。

英国这次提前大选,将更进一步理顺保守党执政的国内政治版图,从而奔跑在脱欧路上。

以法国为参照

而经济糟糕的法国,极右翼和极左翼分别崛起。四位候选人,从极右的勒庞,偏中间的菲永和马克龙,再到极左翼的梅朗雄,主张的差异如此巨大,却几乎不相上下,支持率全都在20%上下,其中鼓吹排外脱欧主义的(女)勒庞和自称不左不右但实际上撒切尔主义式极右的马克龙,稍稍领先。而极左翼的梅朗雄,几乎也没有落后太多。这使得即将来临的法国大选的选情比较焦灼。

目前法国大选候选人“五巨头”,从左到右:菲永、马克龙、梅朗雄、勒庞、哈蒙

说实话,无论是英国的科尔宾,还是法国的梅朗雄,他们都亲中,都做过自带干粮愿意为中国辩诬的事情,无疑让人心生好感。但是增加福利、打击富豪、多元文化平等,这些左翼政策在现实的政治生态中很难得到有效落实。

现任法国总统奥朗德,作为左翼社会党的总统,执政的时候也搞了富人税之类措施。可最后他却被迫启用马克龙,甚至以强行通过的方式让削减福利和降低员工保障的马克龙法案过关,终结了法国的终身雇佣铁饭碗制和工资额行业大锅饭制,形左却实右。结果是马克龙现在成了鼎立的总统候选人之一,而奥朗德是多年未有的放弃竞选连任的总统,社会党的其他党员问鼎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了。难道是奥朗德真想自我毁灭吗?时势所迫,不得不为罢了。

客观地说,极左翼政策是工党的一种选择,但他们很明显不能解决英国的出路问题,其主张也就不能成为当下英国人能普遍接受的主流经济、政治路线。

余论

英国早期的工业立国,是因为他有最适宜的自然条件:优质煤矿和优质铁矿距离很近,天然适宜煤钢复合体这个工业引擎的初启动,又有广阔的殖民地可以倾销产品。但今天自然资源耗尽、日不落帝国早已解散,多年来去工业化积重难返,已经缺乏工业复兴的条件,不适合工业立国了,自然也就没有革命条件,基本只能靠金融立国。

如果真的有一次左翼革命,其结果会是什么?恐怕资本立刻跑路、金融交易绕道而行,没有资本主义金融中心地位,英国本土的经济产出大概只够全国人民啃土豆过活,真不够过日子的。

因此极左翼运动虽然行动力强,最终把科尔宾推上工党领袖的地位,但却只能局限于它的少数支持者,而无法将其理念变成一种大众运动,变成“革命”的潮流。我们不应该忘记,布莱尔领导的新工党路线,帮助工党在大选中赢得了国会419席,这也是几千万选民投票的结果。

从1980年到21世纪初,英国制造业从业人员呈连续下降趋势

在“谁最适合领导国家的民调”中,梅首相获得50%支持率,而科尔宾只有14%支持率,这甚至比保守党44%对工党23%的党派支持率差距还大。

而目前这个几乎分裂成两个党的工党,能够获得多少席位呢。理论上来说工党团结一致是有足够的票数封杀提前大选的决议的。而工党目前两派的心态,都纯粹是搞内斗,想把对方清理出局,才赞同提前大选。这只会导致工党席位减少,保守党席位增加,实际让保守党执政更加顺利,左翼主张的牵制作用更加削弱。

为理想而战值得敬佩,但如果是无谋的乱来,那就是左倾盲动了。而内斗内行,就更糟糕了。

对于目前的极左翼(或者说社运)的英国青年们,唯有祝福他们能创造奇迹,至少多守住一些席位,甚至未来多夺下一些席位,才可以在国会中影响政策,迫使执政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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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武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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