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观察所:关税风暴,扯开了美国金融资本“霸权交接”帷幕
来源:观察者网
2025-04-23 08:31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心智观察所】
“约翰·加尔布雷斯、唐纳德·特朗普和大卫·洛克菲勒这几位世界名人有什么共同点?你相信吗:对赚钱和‘资本主义贪婪’的憎恨?是的,至少在谈到一个人的赚钱时是如此,这个人就是华尔街债券专家迈克尔·米尔肯……特朗普在谈到米尔肯的薪水时,油腔滑调地宣称:‘少得多的钱也能过得开心。’”
三十多年前,当自由意志主义旗手穆雷·罗斯巴德写下这段文字时,美国金融市场超级巨星、八十年代高收益企业债与敌意收购狂潮的造浪者迈克尔·米尔肯(Michael Milken),正面临联邦大陪审团98项经济犯罪罪名的指控。
在罗斯巴德看来,联邦检察官滥用法条对米尔肯的围剿,不过是华尔街权力精英(Power Elite)嫉贤妒能使然,“那些与现有低效的企业精英捆绑在一起的大银行发现,新兴的收购集团可以通过在公开市场上发行高收益债券来绕过银行。这种竞争也给发行和交易蓝筹股和低收益债券的公司带来了不便;这些公司很快就说服了其在监管部门与财经媒体中的盟友,嘲讽地将他们的高收益竞争对手称为‘垃圾’债,这就像保时捷制造商说服媒体将沃尔沃称为‘垃圾’车一样”。
当然,米尔肯对西海岸的热爱,无疑也是华尔街“老钱”们耿耿于怀的原因。由于其巨大贡献,东家德崇证券允许米尔肯离开纽约总部,带领高收益债团队常年驻扎洛杉矶,一年一度比弗利·希尔顿酒店举行的私募界“掠食者舞会”,使南加州俨然成为八十年代美国金融版图上急剧隆升的高地。
随着米尔肯认罪入狱、终身禁入市场,德崇团队也树倒猢狲散,华尔街传统“秩序”得以重振。尽管其后大奖章基金、KPCB、PIMCO等“草莽”豪杰依然层出不穷,但华尔街百年老店们的主导权却再未松动,伴随美国范式在冷战后的全球扩张,“老钱”早已成为举世皆知的金融神话主角。
然而三十年风水轮转,昔日趾高气扬的特朗普,也已在“落难”后与米尔肯所代表的华尔街叛逆结成“复仇者联盟”。今天关税风暴及其引发的市场剧震让金融巨头叫苦连天之际,“门口的野蛮人”却正以特朗普盟友身份大踏步闯入Power Elite俱乐部。
美国金融资本主义体系“霸权交接”的帷幕,已然在动荡中开启。
岩桥网络全面崛起
2019年,两位无足轻重的金融界“小人物”JD万斯、克里斯·布斯科克(Chris Buskirk),联手创办名为岩桥网络(Rockbridge Network)的保守主义活动策划平台,根据公开介绍,该平台“致力于构建新的机构,以提升美国的安全和繁荣,开启下一个美国黄金时代”。
两个蓬头垢面的小人物,即将掀起巨浪
从阿德尔森夫妇到科赫兄弟,虽然彼时共和党献金网络已相当成熟,但正如岩桥网络成员之一奥米德·马利克(Omeed Malik)所言,“所有其他历史悠久的智库和更传统的保守派组织根本没有捕捉到特朗普运动,也没有意识到这种转变,许多组织仍然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运作”。而岩桥网络,正是旨在加速美国保守主义理念、建制、筹资与选举战略的新陈代谢。
从快餐店的简陋聚会起步,犀利新颖的岩桥网络,很快在硅谷打开局面,吸引了一大批认同其主张且此前从未涉足选战捐款的科技新贵,以及被华尔街排挤打压的中生代“边缘人”,如加密货币庄家埃里克·沃希斯 (Erik Voorhees)和被优步赶走的前高管埃米尔·迈克尔(Emil Michael)。
一位曾参与过岩桥网络活动的人士回忆,“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右翼的雄心勃勃的联盟,它将彼得·泰尔圈子里美国活力、新太空技术、国家安全基础设施以及硬科技创新思维与共和党政治融合在一起。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比传统的共和党活动和联盟酷得多,因为后者显然从定义上来说并不酷,我听到很多人说这是他们参加过的最有趣的会议。”
依靠这批新金主的慷慨赞助,岩桥网络过去几年重点投入了两项工作:其一是资助塔克·卡尔森等各路MAGA网红及其粉丝聚集的传播平台;其二则是向摇摆州的共和党基层组织输血,特别是那些从事选民劝募等辛苦活的“地推”团队,并试图开发潜在的亲共和党群体,如拥有狩猎或捕鱼许可证但没有投票习惯的乡下人。
根据内部人士爆料,岩桥网络在2023年就成功动员了12.5万名新选民登记,并希望在2024年将这一数字翻一番。显然其主持者已正确认识到,传统共和党建制派对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长期投入不足,而在破败的美国中西部,恰有着对现行建制的广泛失望情绪可供利用。
最终,凭借在摇摆州的全面逆袭,特朗普成功杀回白宫。
大选结果甫一出炉,特朗普身边的“复仇者”们就拿出了一份令华尔街颤栗的“海湖庄园协议”,即斯蒂芬·米兰所撰写的报告《重组全球贸易体系用户指南》。
如果米兰所构想的“三板斧”——超高关税、系统性美元贬值和美债海外持有者惩罚性征管——全部落地,无疑将意味着当前美元金融体系的实质性瓦解,以及,华尔街传统秩序的崩塌。
从特朗普挥出关税第一击之后的表现看,“老钱”们的大麻烦恐怕还在后面。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岩桥网络,当仁不让开始了“胜利结算”。
例如,上文提到的岩桥网络成员奥米德·马利克,已被任命为房利美董事会成员,显然将在拟议的该公司私有化盛宴中占据前排位置,更标志着这位因Me Too丑闻被华尔街流放的人物衣锦归来。
马利克与小唐纳德·特朗普的关系堪称情同手足
岩桥网络干将之一大卫·萨克斯(David Sacks),则被特朗普提名担任所谓白宫“AI和加密货币沙皇”。显而易见,在特朗普肆意“折腾”华尔街金融家的同时,对其不离不弃的加密货币巨鳄们,即将迎来自己登堂入室的黄金时代。
一度混迹于SPAC市场倒卖壳资源的埃米尔·迈克尔,也因其忠诚获得了丰厚回报,已被提名接手美国国防部第三号实权职位——负责研究与工程的副防长。
说到五角大楼,除了赫格塞斯与埃米尔,美国国防部二号职位——常务副防长人选,则是毫无相关经验的史蒂芬·范伯格(Stephen Feinberg),一位出身米尔肯“德崇校友会”的私募投资大佬。
出狱后的米尔肯,早已和特朗普化敌为友
对了,米尔肯的另一位门徒乔什·洛贝尔(Josh Lobel),也已跻身特朗普情报顾问委员会。
旧世界,新世界
“砸烂”美国金融体系旧世界后,这班新贵所向往的彼岸究竟又是什么样的?
当代硅谷新右翼思想源头之一罗斯巴德,曾在其生前最后一部著作《反对美联储的案例》中写道:
“现在应该已经非常清楚,我们不能指望艾伦·格林斯潘或任何一位美联储主席来对抗慢性通货膨胀。这种通货膨胀摧毁了我们的储蓄,扭曲了我们的货币,导致了隐性的收入和财富再分配,并给我们带来了毁灭性的繁荣和萧条。尽管建制派大肆宣传,但格林斯潘、美联储和私人商业银行家们并非他们自诩的‘通胀鹰派’。美联储和银行并非通货膨胀的解决方案,而是问题的一部分。事实上,它们就是问题本身……
要消除长期通货膨胀,以及通货膨胀信贷体系带来的繁荣与萧条,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消除构成和制造通货膨胀的伪造行为。而做到这一点的唯一方法,就是废除合法化的伪造行为:也就是废除美联储体系,回归金本位,回归一个以市场生产的金属(例如黄金)作为标准货币,而不是美联储印制的纸币作为标准货币的货币体系……美联储的黄金储备应该被重新估值,以便黄金能够以1:1的价值清偿联储的所有债务……随着美联储及其次要合作伙伴——联邦存款保险——的废除,银行最终将独立运作,每家银行应对自身行为负责。不会有最后贷款人,也不会有纳税人救助。”
从震撼华尔街的“海湖庄园协议”,到特朗普对金融市场巨震的玩世不恭,再到其亲友带头坐庄空气币,太多信号,已经指向了这个金融体系全盘“推倒重来”的前景。
除了硅谷众多拥趸,罗斯巴德还在阿根廷收获了一位忠实信徒
善良的人们或许会倍感困惑,这些形同疯人呓语的狂想,怎么会有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文明人能够严肃对待乃至深信不疑?
殊不知,由于硅谷新右翼对于加密货币的青睐,现有中心化、强监管的法币体系,早已是他们眼中“开启下一个美国黄金时代”的绊脚石。
更何况,贸易与金融,只不过是这些新生代精英“大棋局”的一角。
在向传统华尔街“建制”宣战的同时,西海岸新贵正以美国历史上绝无前例的速度与深度接管战争机器。
除了上文提到的五角大楼一二三号人物超常规任命外,接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丹·凯恩(Dan Caine)也是美国军史上第一位已退役的提名人选,被从西海岸加密货币投资基金Ribbit Capital合伙人的职位上火线召回。
而在军种层面,资深私募投资人、没有任何服役履历的约翰·费伦(John Phelan)被破格任命为海军部长;新任陆军部长丹尼尔·德里斯科尔(Daniel Driscoll)则是万斯的耶鲁同窗,帮助后者与彼得·泰尔建立了最初的联系。
相会在华盛顿顶峰的两兄弟
值得一提的是,硅谷军工独角兽Anduril高管——迈克尔·奥巴达尔(Michael Obadal)也已被提名为德里斯科尔副手,掌管美国陆军从作战训练到装备采购的广泛决策权,足见幕后操盘者对于这一未来大国战争关键军种的重视。
至于美国军工复合体的战略思想策源地——兰德公司,则已经在更早前被杰森·马瑟尼(Jason Matheny)及其助手杰夫·阿尔斯托特(Jeff Alstott)接管,他们的背后,闪动着币圈“有效利他主义”巨鳄的身影。
这些意味深长的人事安排,暗含着新贵们对于美国霸权该如何“大破大立”的展望。
有趣的是,距今半个世纪前,美国精英们也面临着十分相似的考验。
布雷顿森林体系崩塌后,无论是欧佩克集团石油定价机制的调整,还是欧洲美元信贷市场的繁荣,无不体现着贯穿七十年代的国际经济金融体系去霸权化趋势。在中国大力倡导下,第六届特别联大更首次专门讨论世界贸易问题并发表《建立新的国际经济秩序宣言》,明确提出对国际货币制度的改革原则,即最终清偿手段改革应基于IMF特别提款权,及早建立特别提款权和提供额外发展资金之间的联系以利于发展中国家,并在此基础上适当和有条不紊地创造更多的清偿手段,而任何国际清偿手段都应通过国际多边机构来建立。
连同其后联合国贸发会议秘书处所提出的“商品综合方案”补偿性资金供应机制,一整套公平合理的新体系本已呼之欲出。
70年代欧佩克集团与IMF对于脱离美元定价的默契合作,离不开当时IMF总裁、苏菲主义信徒约翰内斯·维特芬(Johan Witteveen)的个人意志推动
面对极端不利的态势,彼时的美国精英们打出了一套组合拳。一方面,在金融领域利用美国依然享有的有利地位,主动刺破市场泡沫,制造离岸美元信贷危机,另一方面,在地缘政治上重新拉高阵营对抗意识,让盟友需要为美国提供的安全保障支付更高溢价。
这套组合拳,最终成功使美元霸权渡过了危险期,也塑造了今天人们对于国际金融体系的基本“常识”。
将今天硅谷新精英们的所作所为置于这样的“故事背景”中,大抵不难印证一句古老箴言:
“Nothing under the sun is truly 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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